夫妻兩人離了臥室，步行來到前廳。
    雲錦命婢女備好茶水點心，便與陳明安坐室內，靜靜等候父親。
    陳明剛剛散值回來，還真有些饑餓，就著茶水，連用了幾塊雪白的糕點。
    看得雲錦都生了食欲，隻是僅吃了一塊，就感覺有些齁得慌，搖搖頭，不肯再吃了。
    沒有等上多久，老爺子便邁著健碩的步伐趕到這邊。
    陳明忙讓他坐下，又吩咐袖兒給其倒了杯茶。
    雲常山輕啜了一小口，“賢婿，聽生兒說，你有事要同我商量。”
    雲錦聞言，也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丈夫。
    在來的路上，她就問了陳明多遍，可他一直說，等會兒她就知道了。
    陳明用淨布擦了擦手，“小婿就是想問問嶽父，您昨日送給公主的錦緞是從哪兒來的？”
    雲錦有些緊張地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陳明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爺子放下茶杯，“那是老夫在宋朝錦署的絲織品上改良的。”他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時空，“三十年前，我在外遊曆時，偶然得到半匹殘錦，上麵的織法甚是精妙。這些年我潛心研究，終於複原了這種失傳的雲紋織法。”
    說完，他還掰著手指興致勃勃地介紹道：“這種錦緞可以分為庫緞、庫錦和妝花三大類。庫緞，即在緞紋地上織本色花紋或其它顏色花紋的緞織物。庫錦，即織物花紋全部用金或銀線織出，光彩奪目。妝花，即在綾、羅、綢、緞、紗、絹等地上起五彩花紋。”
    陳明抬頭看著老爺子，“此錦是否可以量產？”
    老爺子搖搖頭，“怕是有些不易，它對女紅的技藝要求頗高，非頂尖的繡娘難以勝任。來之前，我遍尋臨安，才說動了四位跟我同來金陵。”
    “原來如此。”陳明現在才明白原來老爺子之前囑咐田二多多照顧的是這幾位繡娘，“也就是說，雖然難是難了些，但還可以繼續做。”
    雲常山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這是自然。”
    陳明看向雲錦，“夫人，你聽到了嗎？以後你可就要四海揚名，萬古流芳了。”
    雲錦檀口微張，“啊？”父女倆都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陳明興致勃勃地道，“以後這天下便是四大名錦了，成都蜀錦、蘇州宋錦、廣西壯錦，還有...金陵雲錦。”，他的聲音激動地有些微微發顫，“嶽父在金陵盡快埋幾個鋪子，用這錦緞作鎮店之寶，把名聲打出去，何愁生意不興啊！”
    老爺子一按桌子，站了起來，“賢婿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
    秋去冬來，金陵的冬天如往常那般寒冷。梧桐葉落盡，枯枝如鐵，刺向灰白的天空。寒風從街角卷來，鑽進人的衣領，使人不自覺地縮了脖子。
    陳宅閣樓的房門緊閉，靜姝靠在軟榻上，看起來似有些疲累，她懷裏抱著孩兒，那小小的身子裹在綢被裏，隻露出一張紅潤的臉，睡得正熟。
    窗外寒風嗚咽，偶爾拍打著窗欞，屋內的炭盆卻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她低垂著眼睫，指尖輕輕撫過孩兒細軟的額發，動作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他的夢。可她的眉間卻微微蹙著，似有什麽心事壓在心頭，連呼吸都顯得沉了些。
    綠蘿輕手輕腳地端了熱茶過來，見她這般模樣，便低聲道：“公主，您歇會兒吧，太孫讓奴婢看著吧？”
    靜姝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沒事，我再抱會兒。”
    她望著懷裏的孩子，目光柔軟卻又恍惚，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什麽極遠的東西。
    窗外風聲漸緊，炭火偶爾劈啪一聲，爆出幾點火星，又很快暗了下去。
    陳明推門而入，剛欲開口，就看到靜姝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不要高聲說話。
    他立刻噤聲，腳步也跟著放輕，靴子踩在地板上，隻發出極細微的沙沙聲。
    走近軟榻，俯身看去——孩兒正睡得香甜，小臉粉撲撲的，睫毛在燭光下投出細密的影。
    這兩日天氣突然轉涼，這孩子生性頑皮，在院子裏喝了些冷風，便時不時地張著小嘴，伸著舌頭咳嗽。
    “太醫來過了嗎？”陳明壓低聲音。
    靜姝微微點頭，指尖仍輕輕拍著繈褓，低聲道：“給開了些茯苓膏，剛喂他吃了。”
    陳明伸手，想碰碰孩子的臉，卻在半途停住，怕驚醒了他，最終隻是輕輕攏了攏靜姝肩頭的薄被。
    “你也歇會兒吧。”他聲音很輕，卻透著心疼。
    靜姝抬眸看他，唇邊浮起一絲淺笑，可眼底的倦意卻掩不住。
    陳明再一次開口，“把他放床上睡就行了，不必一直抱著。”他知道靜姝初為人母，小兒子又身份特殊，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她便頗為緊張。
    靜姝終於點了點頭，動作極輕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進搖床裏。她的手臂已經有些發僵，卻在抽離時仍下意識地停頓，生怕驚動了他。直到確認孩子依舊安穩地蜷縮在小被子裏，她才緩緩直起身，輕輕舒了一口氣。
    陳明遞起旁邊的溫水，她沒有推辭，接過來抿了一口，溫熱的水滑過喉嚨，似乎稍稍驅散了些疲憊。窗外的夜色沉沉，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襯得屋內更加靜謐。
    “你總是這樣，把自己繃得太緊。”陳明望著她，語氣裏帶著些許無奈。
    靜姝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低聲道：“我隻是……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杯子，順勢握了握她的手，觸到一片微涼。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頓了頓，聲音輕而堅定，“但你也得讓自己喘口氣。”他放下杯子，俯身抱起靜姝，“現在鈞兒已經睡熟，該輪到你了。”
    陳明把她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放心，我會守著孩兒的。”
    靜姝點頭，略顯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陳明看她已閉上眼睛，起身坐到嬰兒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兒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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