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從暮色漸起的傍晚，直勾勾地睡到了萬籟俱寂的深宵，方才悠悠醒轉過來。
    屋裏一直掌著燈，旁邊又坐著爹爹，因此他沒有因為醒來未見到人而恐慌哭泣。
    已是三個孩子父親的陳明多少也有了些帶娃的經驗。
    他放下手中的書本，揉了揉發酸的後頸，目光落在小兒子睡意朦朧的臉上。
    孩子烏黑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地眨動著，肉乎乎的小手攥成拳頭，在嘴邊無意識地蹭了蹭。
    "醒了？"陳明壓低聲音，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掌心的溫度讓他鬆了口氣——一直沒發燒就應當沒有什麽大礙。
    小家夥慢吞吞地翻了個身，小臉在枕頭上蹭出一片紅印。他盯著父親看了半晌，突然咧開嘴笑了，露出幾顆剛冒頭沒多久的乳牙。
    陳明也跟著笑了。他記得大兒子在這個年紀時，醒來總要鬧上一陣；三女兒更是難纏，非得抱著在屋裏轉幾圈才肯罷休。
    倒是這個老二，天生就是個好脾氣的。將來或可成一仁君。
    陳明將他抱起，來到火爐旁的銅盆上，把著孩兒，讓他尿尿。
    在父親懷中的娃兒似仍未完全睡醒，張著小嘴打哈欠的同時，一股泛著淡黃的清泉，從兩腿中間噴薄而出。
    雖說事前陳明已抱著兒子竭力對準，可還是大半都尿在了盆子外麵。
    這讓“老父親”一臉羨慕，還是剛出廠的腎好啊，頂風都能尿三丈。
    陳明喚來在隔壁值班的婢女，“小公子醒了，去吩咐廚房做些吃的端過來。”
    那婢女約莫十六七歲，穿著淡青色的窄袖襦裙，聞言立刻福身行禮："是，老爺。奴婢這就去。"她轉身要走，又遲疑地回頭，"老爺有什麽想吃的嗎？奴婢讓廚房給您也做一份。"
    陳明聞言，打量一眼這個名叫"小桃"的婢女。她生得眉清目秀，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說話時總微微低著頭，顯得恭敬而謹慎。
    他看了看仍在睡夢中的靜姝，"隨便準備些清粥小菜就好。"
    當今陛下出身微寒，曾過過不少忍饑挨餓的日子。所以即便他後來成了天下至尊，也依然沒有奢靡鋪張的行為。
    上行下效，這節儉之風自然也吹到了勳爵重臣的家中。
    他身為駙馬，更應該以身作則。
    小桃點點頭退了出去，陳明則坐在小床邊陪兒子玩耍。
    約莫過去一炷香功夫，門外傳來腳步聲。
    小桃端著食盤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丫鬟捧著藥碗。
    很快，幾樣小菜便被擺在了桌上。
    一碟清炒白菜，一碗雞蛋羹，一碟蘿卜幹兒和一盤炙羊肉。
    陳明親手喂兒子吃了些雞蛋羹以後，將孩兒遞給兩個丫鬟，“再喂些粥，便讓他把藥喝了。”
    小桃接過孩子，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道："小公子，咱們再吃兩口好不好？"她舀了一勺粥吹涼，遞到孩子嘴邊。
    陳明舉起筷子，正打算夾些菜吃，身後的床上忽然出來一陣悉悉索索之聲。
    他扭頭看去，不知何時，靜姝已經醒了。
    她伸伸懶腰，領口頓時露出一片雪白，臉上原本的疲憊之色，如今已一掃而空，她揉了揉眼睛，“吃什麽呢，好香啊！”
    “快來，有你最愛吃的炙羊肉。”陳明對著她溫和一笑。
    靜姝聞言，披了件外衣，便匆匆下床。雖已入了冬，但屋內的炭火正旺，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走到桌前，她目光掃過幾樣小菜。
    清炒白菜油光水亮，雞蛋羹嫩滑如脂，蘿卜幹切得細如發絲，而那盤炙羊肉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驚訝地發現，這些都是她平日裏多夾過幾筷的菜式。
    陳明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麵前，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估摸著你就該醒了，提前讓廚房那邊備著呢！”
    她心緒不平，始終牽掛著幼子，又豈能長眠？
    靜姝夾起一片炙羊肉，肉質鮮嫩多汁，表麵烤得微微焦脆，撒了花椒和芫荽，正是她最愛的口味。
    "味道如何？"陳明問道，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很好。"靜姝輕聲回答，又夾了一片羊肉，這次卻放進了陳明碗裏，"你也吃。"
    原本自顧自站在軟氈上邊玩耍邊喝粥的娃兒忽地看見母親，便舍了婢女，往媽媽懷裏撲來。
    靜姝岔開腿，左手攬著孩兒的肚子往懷裏攏了攏，自己一邊吃一邊喂孩子。
    陳明在一旁看著她們母子倆，“瞧他從醒來到現在還未咳一聲，應當是要好了。是藥三分毒，再吃個一兩副，就不要讓他多吃了。”
    靜姝慈愛地低頭看了一眼趴在她腿上搖頭晃腦的兒子，點了點頭，“是比先前歡實了許多。”
    三口用過宵夜，一起回到大床上。
    陳明將床帳半挽，用鎏金鉤鬆鬆掛起。靜姝斜倚在錦繡堆枕上，小兒便如歸巢的雀兒般，骨碌碌滾進母親懷裏。
    燭火在紫銅燈台上微微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在茜紗帳上，融作一團暖融融的墨色。
    靜姝點了點兒子鼻尖，在他粉嫩的額上親了親。
    小兒卻扭股糖似的纏上來，將母親素白中衣攥出朵朵皺痕。
    這孩子斷奶未久，雖然眼下已然吃飽，可潛意識裏還要去含母親的乳頭。
    “看你兒子...”靜姝想要丈夫看孩兒，扭頭卻發現陳明已雙眸緊閉，呼吸均勻而深沉。
    他睡姿端正，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兩片小小的陰影，嘴角微微下垂，似乎即使在睡夢中也帶著一絲疲憊。
    靜姝輕輕歎了口氣，將兒子往懷裏攏了攏。
    孩子的小手無意識地抓撓著她的衣襟，濕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鎖骨上。
    她低頭看著這個小小的人兒，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大哥，二哥，你們在那邊還好嗎？
    兄長臨終前遺言，仍在耳畔回響。
    妹妹如今已經有了丈夫，是你屬意的舊臣，他很有擔當，待我也很好。
    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見過的人都言跟二哥有些相似，父親對他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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