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元年三月初八，太陽初升時，玄武門前已列滿玄甲赤幟，今天是欽天監經過多日觀測和推算擇定的大軍西伐的黃道吉日。
    是日也，晨霧未散，簷角銅鈴隨風輕響，太常寺禮官手持玉圭立於丹墀，九重宮闕次第傳來鍾磬清越之聲。
    奉天殿前百丈青磚盡鋪紅氍毹，五色龍旗獵獵作響。
    小皇帝姚秉鈞扶在鎏金蟠龍椅上，十二旒冕冠壓得他頻頻眨眼，母親姚靜姝腕間纏著瑩瑩白鐲的玉手忽地按住他膝頭。
    階下百官屏息，望見鎮國大將軍成淮鐵甲泛著寒光。
    \"擊——缶——\"鴻臚寺卿長喝穿透雲霄，三十二麵夔紋大鼓應聲雷動。
    廣威將軍趙蒙恩捧著虎符跪在下一級玉階，眼角瞥見禁軍手中的戟刃映出自己緊繃的下頜。
    內閣首輔宋潛溪展開三尺黃綾，聲如裂帛：\"詔曰：朕承天命，撫馭萬邦......\"尾音未落，禮炮九響震落柳梢新露。
    金水橋畔忽起笙簫，教坊司百名伶人踏著《破陣樂》旋身起舞。
    紅綢翻飛間，陳明代天子將伐西大元帥的敕印授予成淮，同時賞賜衣馬弓刀。
    靜姝將兒子抱下龍椅，端起酒壺遞給小皇帝，指了指前麵的人，“陛下，去給伯伯倒酒！”
    姚秉鈞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緩緩下台，他此時的身高，堪堪夠到成年男子的大腿根部，幸而成淮此刻跪在地上，又主動碰杯去接。
    鎏金壺嘴在他手中顫巍巍傾瀉出一道琥珀光，穩穩墜入銀盞的脆響裏。
    \"成伯伯喝酒...\"
    糯軟的童音混著椒柏酒香撲麵而來，成淮的喉結在鐵護頸下重重滾動，“臣惶恐...”
    靜姝的蹙金裙裾忽然掠過青磚，蔥管似的細指虛虛攏起兒子的小手，“將軍的父親和先帝是結義兄弟，陛下叫你一聲伯父不為過！”
    得了授意的成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虯髯滴落玄色戰袍，“謝陛下，謝太後！”
    副元帥、統領等繼進，皇帝命侍衛賜飲，然後命百官遍飲眾軍，賜金錢布匹。
    百官和眾軍們紛紛跪地謝恩，銘感皇帝隆恩。
    待一切儀式結束後，三十萬大軍正式開拔。
    皇帝親自送出午門，目送大軍漸行漸遠。
    眾官見狀，跪地請求皇帝回宮。
    不覺四月過去，虞、南兩國的大軍皆已奔赴西邊戰場。
    若說這段時間，金陵城裏發生最大的事，莫過於新來未久的雲氏商鋪搖身一變，竟成了皇商。
    作為天子之父的舒王，還親至商鋪，做了一首詞，來稱讚雲錦的工藝與美麗，“江南好，機杼奪天工，孔雀妝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綃空，新樣小團龍。”
    憑借如此出色的營銷策略，雲氏店鋪裏的東西毫無意外地在大虞全境火得一塌糊塗，因為商品的供不應求，導致金陵城中的官眷貴家女子皆以擁有一件雲氏妝花的衣裙為榮。
    雲家迎來如此盛況，其他商賈們眼紅的同時，心中升起的是重重的無奈——誰讓人家命好呢，後台又硬！
    雲老爺子，日進萬金，每日高興得合不攏嘴。
    女婿那邊已打過招呼，讓他在繳稅之後，捐出八成的利潤，用以支援大虞西北戰事。
    雖說很是肉疼，但他從商多年，最大的優點便是識時務，知進退。
    自己的絲織品雖好，可若無官家支持，也斷斷沒有今天。
    雖沒了八成利潤，可餘下的兩成，較之以往，也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感歎，單從眼光來看，不管是他雲常山，還是兒子雲海，都遠遠比不上女兒雲錦。
    外麵風雲變幻，陳明卻終日守在輿圖之前，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戰報傳來。
    前三個多月，是每日軍行幾何，駐紮何處。
    這十來日，刀兵相接，傳回來的卻多是一些壞消息，不是先頭部隊中了敵軍的埋伏，就是半夜遭到韃子的突襲。
    黃觀看著坐在矮桌前和皇帝分葡萄的陳明道：“內閣大臣們請求撤兵的折子都堆成山了，我說，你怎麽就不著急呢！”
    陳明拿著綢布的手，停在兒子嘴邊，讓他把籽吐出來，“不可以再吃了，再吃你就該鬧肚子了。”說完，他伸手召來宮人，“陛下不吃了，把盤子端走吧。”
    青瓷盤裏的葡萄還掛著霜，小皇帝眼巴巴看著宮娥的裙裾消失在珠簾後，轉身撲進父親的懷裏，要捏爹爹的臉。
    陳明抓住兒子的手腕，跟他抵了抵頭，轉身對許觀道：“告訴宋潛溪，把那些撤兵的折子，送去司禮監燒了就行。”他掏出手帕給兒子擦了擦嘴，“你幫我擬一份旨意，再有人敢妄談撤兵者，立斬不赦。”
    珠簾被撞出細碎的聲響，黃觀下意識後退半步。
    殿角的銅雀香爐騰起青煙，在陳明眉宇間籠上一層陰翳，“大軍驅馳三千餘裏，將士們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在後方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在這裏使絆子貽誤戰機。成國公出征蒙古，天子不疑，本王不忌，舉三十萬兵馬而唯他之所欲為，用得著他們指手畫腳嗎？”
    許觀聞言，趕忙勸解道，“他們也是心憂國事。”
    “心憂國事不代表可以胡亂施為。這些個文臣，一不臨戰場，二不知兵事，該進還是該退，他們心中哪裏會清楚。成、趙兩位將軍皆不是迂腐頑固之人，太後和陛下也沒有要求他們在出征前立下軍令狀，既然他們此刻沒有回撤的意向，那便是這一仗，可以打下去。”
    熱浪在鐵甲上蒸騰出薄霧，成淮抬手扶住眉簷，銅護指在烈日下燙得灼人。
    初時，他與趙蒙恩率三十萬大軍從寧夏出境。
    大虞與南國約好，南軍攻青海和西藏，虞軍掃平蒙古、甘肅和新疆，誰攻下的領土算誰的。
    元軍統轄的疆域雖擴，但由於其種族部落的生活習慣，其主力仍在蒙古，拱衛元都。
    如果大虞的軍隊先攻甘肅，則較為容易建功，但同時也會受到韃子大軍的馳援，以致腹背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