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便認出裏麵這位身著藍衣的中年婦人是薑楠的媽媽，因為兩個人長得很像，隻是母親沒有女兒漂亮。
    薑氏此刻似乎正在氣頭上，她抬頭瞥了陳明一眼，“亂叫什麽呢？你們成婚了嗎，就叫我‘嶽母’？”
    薑楠皺了皺眉頭，她不明白怎麽一向溫和的母親今天突然變了副模樣。
    陳明對薑母嗆自己的話不以為意，他反倒攔住想要為自己幫腔的薑楠，“母親生氣，是怕你跟著我過得不好。”
    被說中心思，薑母愣了一下沒有說話，而薑楠也知道了母親的良苦用心，她在背後抱住切菜的母親，軟纏硬磨。
    薑氏最受不了女兒這樣，她抓住女兒的手，“你們倆先出去吧，我讓青杏幫我。”說著，她就半推半趕地把兩人攆出了灶房。
    陳明重新回到院裏，與薑楠麵麵相覷。
    看著花圃裏新種的幾株蘭花，陳明忽然開口：“有茶嗎？我渴了，中午吃的飯有些鹹。”
    薑楠聞言，領著他進屋。兩人在圓桌旁坐下。
    薑楠提起紫砂壺，給倆人一人倒了一杯菊花茶。
    茶水溫熱，幾朵金黃的菊花在杯中舒展，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陳明端起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再來一杯，“怎麽樣？今天又想我了嗎？”
    薑楠給他續上茶水，“才大半日未見，想什麽想？”
    陳明把胳膊放在桌子上，又將臉湊了過來，近得能數清她睫毛的根數。
    薑楠輕推他一下，嗔怪道：“不親，讓我娘看到，她又該說我了。”
    陳明坐回原位，“說實話，我也挺怕你娘的。”
    薑楠挑了挑眉，“來之前你不信誓旦旦的說，一切有你嗎？”薑楠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如果你的母親也像你父親那樣對你不甚好，那我也可以像對待你父親那樣以權勢壓人。但你母親對你那樣好，她連自己的安危、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隻希望你過得幸福，這樣的至誠之人，我又如何不對她心生敬重？”
    兩人說話間，廚房的主仆二人也在交談。
    “青杏，我讓你問他想吃什麽？你可問清楚了嗎？”
    “問清楚了，夫人。公子說，想吃脆皮烤豬、宣化火腿，還有菌子。侯爺也說了，缺什麽讓我去總廚的灶上去取。”
    薑氏疑惑：他一個北方人，怎麽想吃的盡是我們雲南的菜？轉念一想，這不都是楠兒喜歡的嗎？
    “那你去灶上取一隻殺好的乳豬過來，再讓姑娘出來生火，這東西想要烤熟，可得費些功夫呢！”
    薑母自女兒走後就異常喜歡清淨，小院裏隻有主仆二人·，平日裏也沒什麽胃口，隻吃些清粥小菜，如今要做晚宴，自然顯得捉襟見肘。
    偏偏女兒身份特殊，又不好再凋奴仆過來。
    她這個姑娘刺繡做衣還好，但要生火造飯屬實沒有什麽天賦，如今也隻能湊合著用了。
    青杏領命而去，走到門前向屋裏喊了一聲：“姑娘，夫人叫你出去生火！”
    聽到自家小姐應了一聲，她這才往院外走去。
    廚房裏，薑母正處理著別的食材，見女兒遲遲未能出來，皺眉道：\"磨蹭什麽？想吃脆皮烤豬，不生火怎麽吃？\"
    屋裏的薑楠哪還敢再拖，鬆開陳明的手就到了院裏。
    陳明這下明白了，閨女的率真，盡是遺傳自母親。
    忙活了半天，還是未點燃木炭，薑楠不敢麻煩母親，隻好又來求助陳明，“快來，這火總是不旺。”
    陳明自然地蹲到薑楠身邊，接過她手中的木柴，用斧子把它劈成小塊，又填了些幹草進去，火焰才重新燃了起來。
    薑楠瞧他幹得有模有樣，便主動把位置讓了出來，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觀看，“話本裏的王爺，都是戴個玉扳指坐在高椅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哪裏像你這樣。”
    “這算什麽，我朝的先帝不愛吃山珍美味，就喜歡民間的一口燒餅。”陳明笑道。
    薑楠疑惑，“這是為何？燒餅很好吃嗎？”
    陳明搖了搖頭，“我跟先帝都是出身貧寒之人，後來得勢以後，始終思念的，還是記憶裏的味道。”
    說到這裏，他神情悵惘，似在回憶往昔之事，“我父母都是普通農戶，記得十歲那年我們家地裏澆水，我在地頭幫忙幫到傍晚，實在口渴難忍，我媽就先讓我回去了。回家我把缸裏井水燒開，還沒等冷涼喝到嘴裏，我父母就回來了。”
    薑楠好奇地問道，“然後呢？”
    院裏靜得出奇，就連在廚房忙碌的薑母，也在暗暗注意著兩人的對話。
    “我母親二話不說，就打了我一頓。”
    “這是為何？”
    “我娘說我不知道可憐父母，提前回來為什麽不做晚飯？”
    聽到這個回答，薑楠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出言安慰道：“可你當時才十歲，你父母對你也太嚴厲了些。”
    在廚房的薑母聞言，亦是心生憐憫，怪不得眼前之人有著超越他這個年齡的穩重，原來是其有著沉重的過往和極其痛苦的折磨。
    世人都羨慕他身居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不知他在背後付出過多少努力，遇到過多少凶險，才能有今天的成果。
    相較之下，侯府的這些兒女，含著金湯匙出生，錦衣玉食長大，得祖上蔭封，得個不大不小的官，雖勝過平民百倍千倍，但也很難擔任要職。
    這不就是孟子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這時，青杏抱著殺好的乳豬回來，薑母從廚房走了出來，遞給陳明幾個開叉的樹枝，讓他當烤乳豬的架子。
    陳明見她態度有所緩和，心情轉悲為喜。
    接下來的時間，一家人分工合作，薑母掌勺，青杏幫廚，薑楠幫忙遞調料，陳明則負責幹一些粗活兒。
    小院裏充滿了煙火氣，幾人有說有笑，一片融洽。
    天色漸暗，小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讓人喉頭滾動。
    落座動筷之際，一旁伺候的青杏扭頭看向遠處，“夫人，侯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