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鬼箭現世
    珞渝的雨季像塊浸透水的牛皮氈，沉甸甸地壓在群山之間。林非白的登山靴陷進腐葉堆積的泥路，水珠順著遮陽帽邊緣成串墜落，將筆記本上的田野調查提綱洇成一團藍黑墨跡。手機屏幕早在三小時前就變成“無服務”，他抬頭望向被雲霧纏繞的尼波神山，突然聽見山風送來一聲撕裂空氣的銳響——
    “噗！”
    像是箭矢穿透濕木的悶響。緊接著，此起彼伏的驚叫從前方的博嘎爾部落傳來。林非白攥緊數碼相機，撥開擋路的野蕨，眼前的場景讓他瞬間屏住呼吸：
    村口那棵需三人合抱的百年鬆樹上，獵人達普被三支竹箭釘在粗壯的橫枝間。箭矢從左肩、小腹和心口貫穿，將他的軀體懸空“釘”成怪異的十字形，垂落的雙手還緊握著半片染血的黃楊木箭羽。最觸目驚心的是死者心口的箭——箭杆刻滿螺旋狀的蛇紋圖騰，箭頭穿透心髒後深深沒入樹幹，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著青黑色，像是被某種劇毒迅速侵蝕。
    “麵朝西方……”陪同的部落青年紮西嗓音發顫，手中的弓箭“當啷”落地，“達普大哥違反了樹葬禁忌！”
    林非白想起文獻裏記載的珞巴族喪葬習俗：正常死亡者需在樹葬時麵朝東方，寓意靈魂追隨太陽升起的方向轉世。而此刻達普的頭顱歪向西側，無神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雲霧籠罩的尼波神山，嘴角還凝固著半聲未及發出的慘叫。更詭異的是，他腳邊的鹿皮背包敞開著，露出半枚生了銅綠的羅盤，中央指針正瘋狂地逆時針旋轉。
    “都別看！”頭戴藤編頭盔的巫師紐布分開人群，手中的銅鈴搖出刺耳的節奏，“尼波山神降下鬼箭了！”老人胸前掛著十二枚獸骨吊墜，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上個月達普擅自進入神山禁地，現在遭了報應——”
    “等等。”林非白掏出橡膠手套，蹲下身查看羅盤背麵，英文刻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john sith, 1947。這是五十年前失蹤的英國探險隊隊長的名字，他在資料裏見過相關記載。當指尖觸碰到羅盤邊緣時，他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苦味，像是某種植物毒素的氣息。
    “漢人！”紐布突然用藤條抽向他的手背，“不準用髒手碰神山的警示！”
    林非白猛地縮回手，這才注意到自己誤坐在一塊刻著符文的石板上——那是部落用來祭祀山神的“尼波台”。石台上擺著三隻竹筒，其中一隻被他碰倒，暗紅色的液體正順著石紋流淌。周圍村民見狀紛紛後退，幾個婦女甚至對著他比劃出驅趕惡靈的手勢。
    “那是達謝漿！”紮西趕緊扶起竹筒，用珞巴語向紐布連聲道歉，又轉向林非白耳語，“祭祀時用來喂山神的，你剛才……喝了？”
    回憶起路上誤把竹筒當山泉的舉動，林非白後頸一陣發涼。達謝是珞巴族對一種劇毒植物的稱呼，傳說其汁液能溝通人神，卻也會讓觸碰者被山神標記。他強裝鎮定地舉起數碼相機：“我、我隻是想記錄……”
    “攝魂的妖器！”紐布的銅鈴幾乎砸在鏡頭上，幾個年輕獵人已經握緊了腰間的長刀“波日”。暮色中，達普的屍體突然發出“咯吱”聲響，被箭簇固定的軀體在風中輕輕搖晃，衣角掃過林非白的肩膀，帶來刺骨的寒意。
    “都散了！”村長達瑪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這位腰間掛著黑熊牙護身符的中年漢子分開眾人，向林非白微微頷首，“學者先生，我們進屋說。”
    木屋中彌漫著鬆脂與烤青稞的氣息。達瑪遞來一杯酥油茶，視線卻始終落在林非白擱在桌上的羅盤上：“達普三天前說在神山裏撿到了‘鐵盒子’，沒想到……”他忽然壓低聲音，“五十年前那些英國人，就是帶著這種東西闖進去的。”
    窗外傳來夜雨敲打木瓦的聲響。林非白翻開筆記本，借著火塘的光寫下：1998年6月15日，首例“鬼箭穿胸”死亡事件，死者攜帶1947年英國探險隊遺物，傷口出現劇毒反應，部落認為觸犯山神禁忌。 筆尖劃過紙頁時，他聽見隔壁傳來紮西的聲音：“紐布巫師說要舉行‘尼波洗罪’儀式，得殺三隻山雞取肝……”
    突然，屋外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林非白衝出門時，正看見達普的屍體從鬆樹上墜落，心口的箭簇在落地時斷裂，半截染血的木片滾到他腳邊。更詭異的是，死者原本緊握的右手此刻已鬆開，掌心躺著半片枯黃的鳥羽——那是珞巴族傳說中“烏都鳥”的羽毛，象征橫死之人無法轉世的靈魂。
    “第七片了。”達瑪村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氣中帶著某種恐懼，“五十年前，英國人在神山裏留下了七片這樣的羽毛。”
    夜雨衝刷著達普的血漬，將尼波台上的達謝漿稀釋成暗紅色的溪流。林非白忽然注意到，那些流淌的汁液在石板上勾勒出的紋路，竟與達普心口箭簇上的蛇紋圖騰一模一樣。當他下意識地用鞋底擦拭時，腳底突然傳來刺痛——不知何時，一片鋒利的竹刺已紮進鞋跟，而竹刺的斷口處，同樣刻著細小的螺旋紋。
    這晚，林非白在筆記本最後一頁畫下三個問號：
    1. 達普為何違反樹葬朝向禁忌？
    2. 英國探險隊的羅盤為何出現在神山？
    3. 紐布巫師看見羅盤時，為何刻意避開了左上角的磨損痕跡？
    火塘的火星劈啪炸開，將窗紙上巫師跳神的影子投得老長。遠處的尼波神山傳來悶雷般的響動，分不清是雨聲還是山體崩塌。林非白摸著口袋裏的羅盤，金屬表麵的刻痕硌得掌心發疼——那是五十年前的人，在死亡邊緣刻下的求救信號？
    突然，窗外傳來紮西的驚呼：“快看！神山上的霧……在流血！”
    他猛地抬頭，隻見尼波神山的方向騰起詭異的紅霧，在雨夜中如活物般翻湧。而達普屍體墜落的位置，那灘被雨水衝淡的血跡，此刻正沿著石板縫隙，緩緩流向刻著蛇紋圖騰的尼波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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