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霧散時分
    珞巴族的“那尼月”最後一夜，觀日台被三百六十盞牛油燈圍成圓形，火光映得尼波神山的霧靄像流動的金箔。次仁穿著繡滿十二神鳥的氆氌長袍，銀鏈在胸前折射出十二道光束，每道都對應著石棺密室裏複位的獸骨鏈。阿依捧著達瓦的太陽紋竹箭，箭羽間新抽的達謝葉嫩芽在夜風中舒展，像是神山睜開的眼睛。
    “漢人學者，該給山神拍張照了。”紮西用藤條戳了戳林非白的相機包，少年獵人的弓箭上掛著用無人機零件改造的銀飾，“這次要拍神鳥吃星星，不許用‘攝魂術’偷走它們的翅膀。”
    淨化儀式在紐布巫師的銅鈴聲中開始。十二名珞巴族青年跳起“尼波踏霧舞”，腳鐲撞擊出的節奏與石棺裏晶體的心跳聲完全一致。林非白的數碼相機剛對準火光，鏡頭突然被次仁的手掌蓋住：“儀式中的神山不能被分割成光與影，它需要完整的呼吸。”
    就在這時，石棺方向傳來“哢嚓”輕響。阿依手中的達謝幼苗突然枯萎，葉片上浮現出與達瑪村長密室相同的蛇形裂痕。次仁的銀鏈發出蜂鳴，指向觀日台中央的火塘——燃燒的達謝葉堆裏，竟浮現出七道青黑色的箭影，正是前五起凶案的死亡符號。
    “毒霧殘留！”村醫多吉的檢測儀器發出警報，“土壤裏的催化劑活性增強，達謝毒素在自我複製！”
    紐布巫師突然摔倒，胸前的獸骨鏈迸出火花：“是哈羅德的複製獸骨！達瑪村長死前藏在……”老人的手指向尼波柱基座，那裏的泥土正滲出與石棺晶體相同的青黑色光芒。次仁衝向基座，挖出個鉛盒，裏麵躺著半枚斷裂的複製獸骨，斷口處纏著開發商陳經理的名片碎片。
    “他們沒放棄。”林非白看著名片上的“生物科技”字樣，突然想起約翰日記裏的警告，“哈羅德的後人可能在收集神山的生物樣本，試圖合成達謝毒素。”
    觀日台的火光突然集體轉向尼波神山，十二盞主燈同時爆裂，燈油在地上流淌成蛇形。阿依的珊瑚頭飾突然掉落，露出額角新出現的蛇形光斑——與瑪嘉麗照片上的刺青完全一致。次仁突然明白，這是神山對新一代守護者的最後考驗。
    “用獸骨鏈淨化複製獸骨！”他將十二枚真獸骨按在鉛盒上，銀鏈與獸骨共振的頻率讓斷裂處發出玻璃碎裂的脆響，青黑色光芒逐漸收縮成光點，最終融入次仁手腕的蛇形銀鏈。紮西趁機將鉛盒扔進火塘，燃燒的名片發出“滋滋”聲，飄出的煙霧竟形成珞巴族“驅趕貪婪”的手勢。
    “結束了？”阿依撿起枯萎的達謝幼苗，突然發現根部冒出三株新芽，“神山在教我們，傷害的盡頭是重生。”
    午夜的霧氣突然變得清甜，像達謝花初開時的氣息。林非白的數碼相機自動播放起儀式錄像，火光中竟有十二道透明的人影與舞者重疊——那是五十年前的探險隊成員，包括約翰和瑪嘉麗，他們的手搭在珞巴族舞者肩上，形成跨越時空的守護姿態。
    “看！”紮西指著神山輪廓，雲霧正在聚合成約翰日記裏瑪嘉麗的笑臉，“山神在用霧寫故事，說五十年前的錯誤，現在長出了新的達謝葉。”
    淨化儀式的最後，次仁將十二枚獸骨鏈埋入觀日台中央，每枚獸骨都對著不同的方向：“這是神山的十二隻眼睛，看著日出，也看著日落；看著獵人歸來，也看著漢人學者離開。”他轉向林非白，眼中帶著笑意，“但記住，相機可以拍神山的影子，卻拍不到它的心跳。”
    黎明前的告別總是帶著露水的重量。紮西塞給林非白的鹿皮包裏，除了太陽紋竹箭，還多了塊刻著“常來”的樹皮——用珞巴文和拚音寫的。紐布巫師將約翰隊長的羅盤放在他掌心，羅盤背麵新刻了行珞巴文：“霧散時，山還在；你走時，故事還在。”
    “該走了。”林非白望向逐漸清晰的山路，越野車的引擎聲從山穀傳來，“記得給達謝幼苗澆水，還有……”
    “別讓外人偷走神山的呼吸。”阿依替他說完，珊瑚頭飾在晨風中輕響，“我們會用達謝葉泡茶，用獸骨鏈校準季節，就像祖先做的那樣——但也會給無人機零件找新的用處，比如給山雞做窩。”
    當越野車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林非白從後視鏡裏看見，觀日台的火光組成了巨大的太陽紋，次仁和阿依的身影在火光中擁抱，紮西正舉著改造的“驅鳥器”追逐誤闖的鬆鼠，而紐布巫師跪在石棺前，為新生兒舉行珞巴族的“認山禮”。
    他翻開約翰隊長的日記，最後一頁多了行新寫的珞巴文，是次仁的字跡：“爺爺，神山的霧今天是甜的，就像阿依釀的青稞酒。達謝幼苗長出了三片葉子，一片給過去，一片給現在，一片給未來。”
    車載收音機突然收到信號，新聞裏說某生物科技公司因非法采集少數民族地區生態樣本被調查。林非白笑了，摸了摸口袋裏的獸骨吊墜，金屬表麵還帶著觀日台篝火的餘溫。他知道，那些曾被誤解為“詛咒”的符號，終將在懂得傾聽的人手中，變成守護的密碼。
    尼波神山在朝陽中褪去霧靄，露出其真正的麵貌：不是威嚴的審判者，而是溫柔的講述者，用岩石的褶皺、樹木的年輪、霧靄的聚散，向世界訴說著珞巴族與自然共生的智慧。而那個關於鬼箭、毒霧與和解的故事，終將隨著林非白的論文與相機，走向山外的世界，但最珍貴的部分，永遠留在神山的霧裏，留在每個珞巴族人看它時，眼中閃爍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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