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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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代桃僵。
    張從宣琢磨著這個詞,有些不明所以。
    但張啟山已經不再說下去了,直身後退,回到了正常距離。幾秒後,張日山的身影走過院落,敲響本就半開的房門。
    “佛爺,我……”
    他喚著舊稱,話音未盡,目光落在屋裏青年的身上,眼瞳乍然亮起,語氣整個上揚幾分:“——師父,您什麽時候到的?”
    隨即醒悟了方才警衛的話。
    應是才到不久,直入後院,難怪張啟山突然會說想要一個人。
    再得重逢,他由衷喜悅。
    迎著那道含笑的柔和注目,情不自禁幾步上前,跪撲在青年膝間,低頭間眼眶微紅。
    如此真摯動情,跟十幾歲的少年時期也沒什麽區別。
    張從宣無奈拍拍他後背,強行將人扶起。
    “好了,知道你是高興,但如今身份不同,這被別人看去像什麽樣子?”
    張日山理直氣壯。
    “看就看,您是我師父,誰敢說三道四!”
    不過他還是順著力道站起了身。
    初始的激動過後,思維快速運轉起來。
    師父怎麽會突兀到此?他之前信裏所言,分明是請族長指有能力的張家人過來,以族長的性子,不該放人才對啊。
    如今卻是師父親自來了,還直找上張啟山,莫非……
    他不動聲色看了眼兩人。
    張啟山此時麵帶微笑,仿佛頗為感慨。
    還記得之前的話題,張從宣此時扭頭去看他:“你說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麽?”
    “哦,此事對長輩應不難。”
    “不過既然師徒相見,合該多多相處,”張啟山雙手交叉搭在桌上,體貼道,“日山對這事一清二楚,這樣,讓他先帶長輩去洗沐休息一番,再做講解吧。”
    張日山低頭領命。
    看了他一眼,青年便起身跟著離開。
    ……
    客房就在後院另一端。
    作為張啟山的親信,張日山帶人去客房休息輕車熟路,並沒引起什麽注意。
    他仿佛糾結什麽,並沒主動開口。
    感知裏四下無人,張從宣也就直接問了:“那個計劃到底怎麽回事?”
    張日山咬了咬唇,忽然止步。
    “師父,您不該來的。”
    答非所問,張從宣端詳他緊張的麵孔,微微揚眉。
    “別人來得我來不得?說起來,先前派來的族人突然身死,你信裏偏故弄玄虛,不肯寫明,又是為何?”
    張白山臉色白了白。
    “是我沒看好他……”
    小心翼翼地覷著青年的麵色,他語速加快地解釋:“當時我跟他說了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接受並極力斥責,當場要走,我沒攔住……後來,外圍巡邏的警衛就在山腳發現了屍體,是被蛇咬死的。”
    “屍體我已經托人運回,族裏可以自行檢驗。”
    蛇?
    張從宣不由心生疑竇。
    張啟山現在帶兵駐紮在外,荒郊野嶺的,要說有蛇真不奇怪。但一個張家人,會被普通蛇咬死的幾率能有多大。
    麵上,他隻點點頭:“原來如此。”
    既然送回去,族裏會有人驗證這話的。
    在這種很容易被拆穿的地方撒謊,沒必要,因為自己跟族裏一對便知真假。
    “是啊。”張日山歎了口氣。
    青年卻沒有動容。
    “那計劃究竟是什麽,能讓對方不惜違令離開?”
    張日山再度猶豫了。
    “你之前跟我說事關張家存亡,”張從宣微微眯眸,“白山,我之所以親身來此,正是因為並不覺得那是誑言玩笑。”
    “是……”
    張日山低頭輕聲:“我不敢編造騙您。”
    他明白,這是師父在表達對自己的信任——無論怎樣的計劃,師父願意一聽。
    此時再後悔已經晚了。
    即使他並不想讓師父卷進來,到了現在的地步,似乎也無可奈何,隻能按照預定將計劃進行下去。
    斟酌半晌,張日山終究開了口。
    “……我發現,汪家或許沒有消失。”
    青年麵色不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然後呢?”
    張日山莫名輕鬆了些。
    先前他不願開口,緣由之一就是因為,他聽說當年滅除汪家的行動是師父參與乃至帶領的。如今驟然得知未能斬草除根,怕是……
    他心裏隻覺狡兔三窟,卻擔心師父為難自責。
    定了定神,他沉聲說了下去。
    “其實經我觀察,您當初所為頗有成效,當下汪家殘存,應為當年流散在外的一些餘孽。他們雖在後來僥幸雞犬升天,卻沒有先前繼承,隻能在本姓之外另擇人員,借高位之便做吸收培養為己用。”
    “但也是因此,他們隱藏極深。”
    “如今他們善於拉幫結派,驅使手下為其鷹犬。更是利用長壽之說,暗中推動其他人對張家的覬覦,尋找族長的命令便是試探……”
    終於要說到自己離經叛道的計劃。
    張日山不可避免緊張起來。
    “我的打算是,就製造一個他們想要的張家……和族長……用來引誘暗中包藏禍心之人,另外也可保族中不受牽連……再者……”
    還可作為殺雞儆猴的雞,打消覬覦者的貪念。
    他沒說完,小口吞咽著,幾不敢看青年的神態,身形緊繃。
    師父會怎麽想?
    即使事出有因,對方當真能容忍這忤逆言行麽?
    現任張家族長就是自家師兄,他明白對方有多麽受師父寵愛,那是不惜用自身一命去交換對方與至親短暫相逢的。
    如今他卻公然說出“再造族長”。
    如果麵前是其他張家人,這次人來之前,張日山已經下定決心,哪怕威逼利誘也要強壓對方同意。
    但眼前是親手養大自己的師父……
    青年上前一步,抬起手。
    預料之中會是如此,張日山倏地閉眼,不閃不避,準備好了迎接一場驚怒的斥罵,亦或是更幹脆的一個狠狠耳光。
    “——啪”
    聲音沉悶,卻沒有落在皮肉上的火辣痛感。
    張日山呆愣在原地。
    “瞞天過海,引蛇出洞,”青年含笑的聲音響在耳側,拍在肩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宛如肯定,“這個計劃聽起來的確具備可行度,你費心了。”
    “師父……”
    驟然鬆懈下神經,張日山聲音微弱,形如虛脫。
    “嗯,”張從宣應聲,眼見他臉色如白紙,無奈又好笑地抬袖幫忙擦了擦汗,“說都說了,怎麽還緊張成這樣,師父難道不知道你是出自好心?”
    “我應了便是。”
    “這事的確不好在信中說明,你心懷謹慎,做得很好。”
    張日山鼻腔發酸,此時隻顧連連點頭。
    半晌才平複下來,重新帶路前行。
    張從宣思索著這個計劃。
    其實除了張家需要另外出人,來幫忙完善“假張家”和“假族長”,這事實質上已經撇開了本家和族長在外,難怪張啟山敢開口求援。
    如今自己要做的,其實就是配合製造出一個完美假象。
    換句話說,還是來當老師的。
    隻是這次麵對的學生數量多了些,往好處想,說不定還能撿到一個符合係統標準的苗子呢?
    “對了。”
    忽然想起一事,青年疑惑詢問:“你們準備了多少人參與,他們知道要做什麽嗎?”
    張日山微微一僵。
    “罪犯、間諜、特務,”他不動聲色地說,“我們特意搜羅來的合適人選,簽了保密死契的。您放心,他們巴不得有人教給厲害本事,是爭先恐後自願報名抵罪來的。”
    “這樣。”張從宣沒有多想。
    既然生源來自這些人,估計都是刺頭,幸好,自己還算有點經驗。
    諸事交流完畢,客房也到了眼前。
    這裏是有人經常打掃的,直接就能入住,熱水和生活用具都不缺,甚至還有電燈,算是很不錯的住宿條件了。
    除了小型電台,張從宣沒帶太多行李,收拾也簡單。
    看著人安頓好,轉身去安排飯食之前,張日山忽然折返,匆匆拉住了準備進浴室的人。
    “師父,不要太信任……張啟山。”
    他低著頭,嗓音很輕地慢慢吐字:“當初酒桌醉言半推半就,也許並非無心……如今轉入仕途,張家人是他亂世助力,而今世事更易,或許也是他進身之階……別忘了九門下場……”
    幾分鍾後。
    人影離去,不忘重新關上房門。
    張從宣倚門而立,抵著下頜沉吟少許,忽而流露一絲輕笑——在外和睦相得的兩個人,竟不約而同提醒自己警惕對方,兩個人看起來還都是真心實意。
    誰更可信?
    ……
    當晚無人再來打擾。
    第二天,在山裏一處隱秘建築,張從宣依約見到了自己出人意料的“新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