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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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連下了幾日。
直到又過了半個月左右,春光回暖,冰雪消融,十六號接到了又一次任務通知。
與從前不同,這一次出發隊伍裏多了幾個人。
他也是前去跟自己老師私下告別時,才發現青年居然也收拾好了行囊。
“真是個大行動啊?”
想到這次可以同行,他有些說不出的高興,嘴上卻哼哼:“那些人就是大驚小怪,一點捕風捉影的小事,總也搞得興師動眾。”
張從宣注視著他,抿了抿唇。
“這次之後,你們應該可以休息了,有什麽其他想做的事情嗎?”
“其他能有什麽?”十六號不以為意。
“這附近也就那些地方,看也看煩了,有那功夫,不如回來看看書、學點東西……再說了,你天一冷連屋子都不想出去,總得有人每天來幫忙照看吧?”
“隊裏也沒幾個省心的。”
他在外總繃著一張臉,私下裏念叨起來隊員們的瑣事,倒是頗有家長氣質。
“有幾個小子放了假就往外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忙著給別人家姑娘獻殷勤呢!哎,老師,我覺得你們當初還是考慮不周。一個家裏怎麽能全是兄弟沒有姐妹啊,現在可好,陽盛陰衰了吧?”
青年垂眸,沒有說話。
真正的張家當然是有女孩。
由於血脈激發程度影響壽命,無論男孩女孩,張家人從小都是要訓練的。
發丘指、縮骨術、機關易容……
樣樣要學,並不因為性別得到優待。
隻不過,張家人的最佳生育年齡在百歲以內,往後即使容貌不變,但還能結合孕育的幾率會很低。偏偏族規要求血脈不得外流,因此為了保證家族延續,生育子嗣本身變成了一道非常嚴苛的關卡。
張家從來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家族。
甚至因為本身以封閉形式存在了很久,陳年糟粕隻會更多不會更少……想象一下,一般人到了六七十歲都可能變得倚老賣老,頑固不化,而張家的主力真是一群很可能幾百歲的老頭子。
隻能說,幸好下墓本身風險極高。
很少有人真能活到壽終正寢,這也保證了一定程度上主事者的更新換代。
一不小心想遠了,張從宣搖搖頭。
“你若是有喜歡的姑娘,等這次回來後,盡可以談婚論嫁。”
十六號愣了一下。
當然沒人強硬規定他們不得有私人生活,這種事也真禁不住。但嚴苛的訓練,和不定的外出行動,讓他們本身就沒太多機會接觸正常的外界社會。
突兀到了這個話題,他有些不知所措。
“……說這些做什麽,”他尷尬地扭過臉,小聲嘀咕,“你自己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沒個成家心思。上次人家大姑娘跟你搭訕,還是讓我給解圍呢……”
他沒說完,被輕輕拍了下腦袋。
“別東拉西扯,”張從宣嗓音無奈,“我是認真的,十六號。你現在就可以考慮起來,除了隊伍首領以外,還有什麽真正想做的事情。這次任務之後……”
他頓了頓。
十六號疑惑揉了揉頭發:“之後怎麽?”
今天真是奇怪,他想。
老師終於不像前些天一樣心情不佳,避而不見,但他沒問到對方為何一同出行,反而莫名其妙就聽了一耳朵這些。
他左看右看,隱約從青年的臉上窺出少許傷感。
大概是這次的行動真的很麻煩吧。
“別擔心,”想著,十六號端正神色,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證,“到時候用不著老師出手,交給我們就行,不會給你丟臉的!”
張從宣隻能輕歎口氣。
“……盡力而為。”
他輕輕攬了下十六號的肩膀,沒再看那雙真摯的眼睛:“無論如何,結束之後,你們都可以做出選擇。”
……
真正到達,已經是一個月後。
坐落在深山中的村落人不多,突然迎來成百人的拜訪,頗顯擾動。
在蒙蒙陰雨中,張從宣踏上這片熟悉的地方。
暮春時分,這邊就是少見太陽,熟悉的濕悶潮氣撲麵而來,讓他頓時懷念起東北張家老宅。
湖邊已經有不少搭起的帳篷和臨時木質營地。
到被特意清掃出的空地安頓下來,青年走到湖邊,略微打量,觀察著目前進度。
張啟山自然而然跟了過來,輕聲提醒。
“長輩許是故地重遊,心生感懷,小心莫要走遠。”
好聲好氣。
他脖子上的淤痕已經消掉,撞出的大小挫傷也都好轉,但斷掉的肋骨沒那麽快複原,而且內腑受創,現在嗓音都比之前虛弱很多。
張從宣瞥他一眼,心情微妙。
“你傷好全了?”
“已無大礙,”說著話,張啟山就忍不住低低咳嗽幾聲,揶揄道,“多虧長輩肯留我一命。”
青年有些無言。
他看得出,這不是諷刺,也就更沒法理解。
挨了那麽一頓揍,又被逼著保證之後解散張家小隊,怎麽想也算不上好事吧,這人怎麽能做到若無其事的?
張啟山對此打量有所知覺,神色略微低落。
“本家是真將你當中部檔案館扶持信任,”至少表麵上如此,張從宣想著,加重語氣,“十六號他們也是真心敬服你這個大人物。”
“實在慚愧。”張啟山誠懇低聲。
心下裏,卻是微微笑了。
本家除了現任族長,其餘人他何曾放在眼裏?
十六號等人更不過隨手而為,魚目混珠。
值得他珍重愛顧、一意惜取的,從初開始,不過就是眼前青年一人而已。
這怪不得他挑剔。
在真正萬金不換的連城之珍麵前,誰又能再看得進那些庸才俗夫呢?
表麵上,他隻是如同被說服,麵現慚色。
“如今許久沒人對我如此說話,虧有長輩還願良言勸誡,我一定聽取。”
逆來順受,張從宣都沒脾氣了。
“你有空在這跟我扯閑,難道沒其他事要做?”
張啟山黯然垂眸。
“我知曉長輩已對我心存疑慮,”他語帶歎息,“之前貿然行事,是我行差踏錯。”
“現在我有傷在身,這次行動已交由日山主導。”
“如此,您可相信我是真心彌補?”
張從宣終於扭頭看他,認真糾正。
“你要彌補的不是我。”
見此,張啟山當即道:“您放心,我一定力保古樓無事,十六號等人之後去處也已經安排。”
青年沉默下去,沒再開口。
張啟山得以陪著安靜在湖邊走了一圈,看過目前進度,才轉回暫住的帳篷。
似乎被潮氣刺激,他路上時而壓抑悶咳。
“既然傷還沒好,就別亂跑了,”張從宣忍不住提醒,“這邊到底缺醫少藥。”
男人微笑應是。
……也不需要很久了。
目送青年進了帳篷,張啟山摩挲著指尖,心想。
最後一次啊,日山早已對十六號忍無可忍,嫉妒如狂,不會錯過如此良機的。
他很期待,對方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
在此之前。
冒一些風險,也沒什麽不可。
……
湖中古樓的考察持續進行。
被叫來的行動隊隻有十六號的隊伍,但其他各式輔助人員、科研人員、考古人士都有不少。
在此基礎上,成果也不太多。
倒是頗有些研究員、乃至管理人員,在這險峻的深山裏陸續因為種種意外不慎丟了性命。
如此兩個月下來,組織者終究待不住了。
這天一早起來,就通知要開會。
張啟山的人來喊,張從宣便習慣地跟上過去——這種大多數人出麵的機會,很適合用來觀察目標人選。
就這點來說,引蛇出洞的效果很不錯。
看看他們製造出的“意外”名單就知道,汪家是真的很心動很積極。
進了被當做會議廳的營地裏最大的一間木屋,青年習以為常地站到張啟山身後,等待會議開始。
目光掃到上方時,卻意外發現主位上是個新麵孔。
年約六七十歲的一個老爺子,身形有些削瘦,但精神矍鑠。
【心有靈犀】閃現,張從宣不由怔了刹那。
——不,其實是熟人。
盡管反應過來立刻移開目光,還是被對方察覺,居高臨下朝這邊掃來一眼。
青年順勢低頭,暗中扯了下身前的人。
張啟山麵色如常,沒有回頭,隻借著桌身遮掩,輕輕攥住那隻手握了下,示意回去再說。
畢竟這裏人多眼雜。
然而,青年似乎難得有些急切。
甩開他的手,轉而側了側身,抬手隔著衣服,在他後背上勾畫起什麽來。
張啟山頗覺新奇,微微後靠,含笑仔細感受。
莫?
雲……
高!
青年快速寫完這三個字,張啟山已然麵色微變。
謹慎用餘光掃去一眼,又不禁蹙眉……不僅麵目毫無相似,年紀也對不上啊。
但青年的書寫還在繼續。
徐……副……官……
這次,張啟山終於想起什麽,愕然坐直了些。
人員到齊,此時台上端坐的人恰好同樣開始發言——作為對現在遲遲無進展的不滿與督促,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放棄人力探索。
用炸藥,直接破壞湖下古樓,拆出運走進行研究!
話音未盡。
張啟山猝然伸手,牢牢攥住了青年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