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宣醒來時，眼前一片不見五指的昏暗。
    這跟這段時間每次睜開眼看到的差不多，他恍惚一瞬，忍不住想到，之前恢複感知發生的一切，難道都是自己在做夢不成？
    但隨即，身下傳來的顛簸感，打碎了這個想法。
    小幅轉動視線，青年從略有些渾濁陰冷的空氣裏，意識到，自己現在應該位於遺址地下的通道內。
    目前，似乎被什麽人扛著快速穿行。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張從宣看了眼係統麵板上，發現【秘境探索】之前數天裏停滯不前的進度，這會已經從3上升到了11。
    堪稱飆升。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哭笑不得。
    但這姿勢並不舒服，關掉麵板，青年覺得隱隱有點反胃，指尖不覺動了動。
    這一動，便察覺到，蟒頭玉印居然還在手裏。
    似乎被自己無意識中緊緊攥了一路。
    算是當下唯一的好消息。
    同時，他不小心扯到了手邊一縷什麽東西。
    仿佛帶著潮潤質感的海藻，四下飄飛，不用刻意去嗅聞，那陣濃烈膩甜的古怪腐朽香氣從對方身上陣陣散發出來……
    所有這些，幾乎都明晃晃指出了此人的身份。
    ——霍玲。
    那個被海洺從格爾木療養院帶出，帶來疑似玉人和小號的照片與情報做交換，跟他們目的地相同而一路同行至此的人。
    張從宣麵色微冷。
    他再次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跟小官吵完架之後，他徑直回了帳篷，發現雞冠蛇已經成功完成計劃拿到玉印，於是壓著火氣決定先辦正事，把地圖開啟再說。
    陳皮生死不明，越早找人越好。
    結果，剛挑好位置劃破皮，就察覺有人接近，氣味和動靜提示來人是霍玲，張從宣也就沒放在心上，隨口打算問對方有什麽事。
    這些天，霍玲根本不跟其他人多交流的。
    吃飯喝水都很少，睡眠似乎也不是必要，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奇異的幽靈樣的狀態。
    一開始，張從宣還因為對方身上的100奇聞值為之側目。但總歸性別不同，他也不好意思一直盯著人看。後來殺完兩蟒感知缺失，就更是沒什麽交流了。
    沒想到，對方突然會動手……
    能把自己從營地帶走，現在扛著一個人還疾步如飛，霍玲無疑是有隱藏實力的。而做出這種事，她顯然也並非隊伍其他人眼裏，單純的無辜汪家受害者。
    收起蟒頭玉印，張從宣眯了眯眼。
    胸口的天命印記微微發熱，隻需心念微動，隨時可以開啟——在他數值無損且體力不滿的現在，哪怕隻是不完全激活，用體力去交換臨時武力值提升，也足夠短時間內製服對方了。
    有底牌在手，張從宣沒急著掙脫。
    稍微調整了下重心，任由自己被大力地死死禁錮，他輕輕喊了一聲：“霍玲？”
    身下飛奔不停的人頓了一頓。
    有反應，就意味著可以溝通，青年放緩語氣，試探對話。
    “不是要去西王母國麽？我們一路上相處都還算和睦，現在目標就在眼前，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
    霍玲沒有說話，似乎無動於衷。
    張從宣語調變重了些。
    “……你從一開始，就騙了海洺，騙了我們？”
    不知哪個詞觸動了對方，霍玲終於開口，有些生澀地發出音節：“沒、沒有。”
    她的聲音並不嘶啞，甚至意外清脆好聽。
    隻是現下位於陰暗的地道中，這幾分輕靈悅耳，也多出了幾分幽森鬼魅的詭譎氣息。
    張從宣一點也沒心思欣賞。
    他蹙起眉：“那就是說，有什麽人，用更好的條件蠱惑你出賣我們咯？會來這種地方，我不信你在乎金錢俗務，對方是出了什麽價？”
    他不客氣的用詞，似乎刺激到了對方。
    “閉嘴。”霍玲冷臉叱喝。
    “我要錢有什麽用，”她有些動怒似的，音調都高了不少，“但是他答應了，能幫我恢複原樣！不然我現在這個鬼樣，怎麽去見……”
    霍玲忽地噤聲，咬了咬牙。
    “去見，誰？”張從宣輕聲喃喃，“他又是誰？”
    心下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還能有誰？
    都到了這裏，顯然，之後等待著自己的，就是那個海底墓偷襲隊伍意圖下手、長白山背刺陳皮要殺人滅口、蘭州製造爆炸想暗算自己，以及，囚禁迷失小號、製造批量“玉人”冒牌貨的幕後黑手。
    看了眼係統麵板，青年無語地發現，第七位學生的認可度居然又上漲了一截。
    【？？對你說：老師的身體，真是神奇。】
    【學生？？認可度+15，目前總值35。】
    張從宣：“……”
    眼看著現在放置就會自動推劇情，小號的主線任務似乎還能挽救，為什麽，自己就是完全高興不起來呢？
    他麵無表情地關掉麵板。
    胸口天命印記的熱度微微消散了些。
    如果一定要動用天命印記，用在反派boss當然更劃算，跳反的霍玲可以回頭來算賬……關鍵在於，這個興風作浪的逆徒實在人憎狗厭。
    張從宣決定了，自己要親手清理門戶。
    張世是吧，給他等著！
    至於小官他們……
    想到之後可能追來的學生們，青年略一沉吟，在下一個轉彎時，調整角度，讓岩壁上突起的棱角直接撞上了之前劃開的傷口。
    脆弱的愈合表層，當即被重新撕裂。
    甚至擴大了些。
    張從宣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隻是皮肉傷，不礙行動，恰到好處。
    溫熱的細小血流霎時湧出，他不動聲色地垂下手，任由血水沿著小臂淌下，自指尖滴落在地。
    另一邊，霍玲也沒再說下去。
    她從前被家中嬌慣，眾人追捧，是從不掩飾自己想法，驕傲恣意。可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地被磋磨許久後，早已沒了跟人傾訴的欲望。
    原本，她隻想進入這災難的源頭，一求真相。
    可，未曾想，有人給她帶來了母親霍仙姑的照片……記憶裏風姿綽約、永遠不曾失色的母親，也一年年老去了，可她從沒放棄過尋找自己……殊不知，她的女兒早已變成了怪物……
    捧著那些照片，霍玲前所未有地，憎惡起現在的自己。
    也前所未有地，期待起那個人所展示出的可能，期待著，自己也能有重新站在陽光下的一天。
    隻要……
    黑暗中，她暗自瞥了眼身後與常人無二的青年，眸中閃動著的，是不為人知的狐疑與豔羨。
    扣緊手掌，她不再多想，再度飛奔起來。
    ……
    另一邊。
    西王母遺址，地麵。
    上午時分，陳皮回到營地的時候，遠遠就見幾個張家人正圍坐一團，表情嚴肅地說著什麽。
    “……附近都搜索過了……地下……”
    察覺他的靠近，除了巍然不動的張起靈，其他人紛紛看來。
    那神情不像是期待。
    陳皮有些累，想到先前得到的情報，又暗自亢奮起來，暗自冷哼一聲，沒在意他們。
    下意識環顧一圈，卻沒有見到青年的身影，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師傅人呢？”
    無人理會。
    陳皮愣了愣，憋著氣自己衝去帳篷那邊，掀簾就進：“師傅，我回——”
    聲音戛然而止。
    張海樓收回目光，恰好撞上自家族長淡漠的視線，以及……清雋麵容上，消退了許多還是明顯的巴掌印。
    他嘴角一抽，強行繃住了。
    第、第二次了……張海樓百爪撓心，忍不住地想，這次族長到底又幹了什麽啊？！
    可，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的好時候。
    “……帶上物資……氣味易消散……進入地下後，張海俠帶路，以最快速度追索……”
    張起靈沒在意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低垂的眼看不出情緒，意簡言賅布置完計劃，率先站起身，轉身就要走。
    冷不丁的，後方撲來的一道人影直接攔住了麵前。
    陳皮看到他正臉，也是眼皮一跳。
    不過，心中疑惑頓時有了出口，再加上難得見此一幕，他毫不掩飾的，將嘲諷意味帶著質詢一股腦噴湧了出來。
    “好啊，張起靈，師傅被你氣走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