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瘋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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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現任族長從不是柔煦溫和的性格,此時麵色沉下,瞳眸漆黑,讓人一眼望去,頓覺如跌入不見底的幽邃深井。
    整個人冷,硬,雪穀山風般凜冽荒寂。
    實際上,這才是他慣常示外的姿態。
    然而,張從宣盯著自家學生陌生的另一麵看了會,幾秒後,忽然沒忍住伸手掐了一把。
    這下輪到張起靈反應不及。
    臉肉被隨意拉扯著,他冷峻的氣場頓時被柔軟感打破了。
    就聽青年搖頭感歎。
    “你這樣……難怪海洺會敬懼呢。”
    還挺唬人的。
    其實剛剛,張從宣第一反應是——難道帳篷裏雞冠蛇的行動被發現了?
    轉而想到不對。
    自己答應阿客,又沒答應他,這算什麽失信。
    那就是翻舊賬了,說到這個,張從宣可是一點也不心虛。
    他又不是那種在虛擬世界就放飛自我的類型,進遊戲來,始終玩得很認真的。每個劇情,基本都是理性考慮做出抉擇,有些時候違約,也大多是迫不得已。
    按著自家學生雙肩,青年再度拋出了曾經用過的理由。
    “我和你們不一樣,小官。”
    心裏有底,張從宣坦然道:“這點你知道的,所以,有些時候情況緊急,實在是事急從權……”
    張起靈沉聲打斷。
    “——不一樣在,老師覺得自己可以死而複生, 對嗎?”
    空氣驟然安靜了。
    青年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眉頭不覺微蹙。
    “小官……”
    頓了頓,張從宣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幹脆地,將最後那一層窗戶紙徑直戳穿。
    張起靈平靜回以直視。
    這個秘密,他清楚,直接受惠的張海俠知道,張日山似乎也有所察覺……但重逢後,哪怕他幾次試探確認,這件事在兩人間,也還隻是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總算再無遮掩地攤開,說得明白。
    眉眼垂斂下去,他閃動的眸光被長睫遮掩,低聲道:“今日不同往昔,老師。”
    “還望您,勿再將性命輕擲……”
    最後幾個字落音虛渺,張從宣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就要當做尋常關心點頭答應。
    張口之前,忽然一震。
    等等,這小子剛剛說了什麽?
    什麽叫“以免共赴黃泉”啊,青年看著自家學生平靜的表情,一時有點懷疑是自己誤聽。
    他忍不住道:“你再說一遍?”
    “現在,我和您同生共死。”
    張起靈抬眸,一字一句清晰平靜,說得更直白了些。
    “老師可能不記得,長白山一行,您力竭昏迷之時,曾服用我帶來的血玉,隨後又吞飲熱血。”
    張從宣其實知情,但沒有立馬接話。
    騙鬼呢。
    血玉又不稀罕,不就是緩解張家人血脈退化的道具,他小號以前還攢了幾塊呢,跟這有什麽關係。
    如此想著,青年好整以暇反問:“所以?”
    看出這份不以為然,張起靈聲線不變,平淡無波地繼續說了下去。
    “族中常有人私用血玉,以為能緩解血脈退化,殊不知如此僅是堪堪延壽,並非其物真正用途。”
    “……需得鑄造血玉者以鮮血飼喂,並月餘相伴,輔助克化。如此,便會讓兩人命途相連,血脈牽係,同生共死……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已經生效了。”
    張從宣見鬼似的盯著他。
    荒謬!
    這個想法油然而生,他難以置信地質問:“不可能,你來之前又不知道是我要用,怎麽會提早想到這麽做?”
    張起靈依舊有一說一:“來之前,我見過一次現任德仁喇嘛。”
    從那得到了不明言的啟示。
    他很慶幸,當初順從了直覺的指引。
    張從宣啞口無聲。
    以前都是自己用預言作弊開掛,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被別人的預言堵住。
    他明白,小官很可能所言非虛,畢竟,張家族長掌握的信息遠勝普通族人,這可能才是麒麟血玉的完整真相。
    但緊接著,伴隨陣陣湧現的後怕,青年驟然心頭火起。
    盯著麵前人,隻覺手癢。
    這小子明知道,他這個老師與常人不同,可以死而複生,居然還敢這麽幹?!
    之前自己用天命印記,可是存了死意的,萬一——
    張從宣不再想下去,一把扯住他就問。
    “怎麽解開?”
    “此法無悔,無解,不可逆轉。”張起靈搖頭,輕描淡寫地將所有可能否定。
    氣氛有刹那僵滯。
    張起靈靜靜垂眸,看到青年那隻手先是將他衣襟攥緊,倏地鬆開,然後,自己胸口被重重推了一把……
    他順從地退後半步,平靜回視。
    “——你傻的嗎!”
    張從宣罵。
    他現在真是氣急敗壞,就差沒揪著對方耳朵大喊出聲,但也相差無幾了。
    “真是不知所謂!”
    恨恨咬牙,青年指著他鼻子揚聲痛斥:“頭長在那不是給你當擺設的,動腦子想想,你死了一回就真沒,拿什麽跟我比?不要命的嗎?”
    “好端端發什麽瘋?!”
    聽到此處,張起靈驀地輕笑一聲。
    “老師說的對。”
    還對……張從宣真是覺得血壓飆升,有生以來,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有暴力傾向。
    想揍人。
    往死裏打,半點不留手的那種。
    一回生二回熟,忍無可忍,瞬間生出揚手抽他的衝動。
    張起靈不閃不避。
    聲響之後,他隨之輕輕攥住青年的手腕,力道不容掙脫,神情認真道:“我沒有瘋傻,隻是再不能失去您。”
    “所以,如今老師便當知道要愛惜自己,不應輕易再來一回了。”
    張從宣肝疼:“你……”
    “如老師曾言,”張起靈眸色篤定,緩聲說,“我確定,自己所為無愧於心。”
    青年眉心一跳。
    聽著有點耳熟,好像,是小號在喇嘛廟說過一回……但這就更氣人了好吧!
    怎麽好的不學,光記住這種東西?
    瞪著眼前麵不改色的小官,張從宣忽然覺得,之前真是錯怪陳皮了。
    他那算什麽叛逆啊。
    青春期少年的小脾氣而已,完全可以理解,真正要把人氣死的強種在這呢——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回回都給自己“驚喜”。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剛醒來不久就遭這麽當頭一棒,對峙半晌,張從宣自己先覺得累得不輕,氣息不穩。
    輕輕放下絕不可能,這家夥已經翻天了要。
    皺著眉,他喘了幾口氣,餘光瞟到邊上,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幾秒後——
    “噗通”一聲,水花高高濺起。
    “……你就在裏麵待著,好好冷靜冷靜!等腦子清醒了再跟我說話。”
    掉進水池的瞬間,張起靈的身體已經本能找到平衡,但克製住立刻遊動上岸的想法,隻是維持了漂浮不沉。
    他覺得自己很清醒。
    不過望著青年慍色難掩的麵容,張起靈心裏明白,這次的確將人惹得氣急,怕是一時怒氣難消。
    ……生氣對身體不好。
    於是,話音落地,在張從宣的注視下,張家族長一言不發,重新憋氣埋進了水裏。
    堪稱乖巧……才怪!
    當自己沒見過苦肉計嗎?
    張從宣冷漠臉,轉頭就走,一眼都不帶多看的。他下定決心,這次好好一定給小官個教訓,免得他無法無天。
    徑直回了帳篷。
    進門走得太急,青年還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現在心裏窩著火,張從宣無從理會,抬腿就要把那礙事東西踹了開。
    然後,就對上了一隻探頭探腦的蛇頭。
    他懵了好幾秒,還是瞥到蛇嘴裏含不住的玉印一角,才回想起自己之前的安排。
    ……差點忘了正事。
    拍拍搖晃的蛇頭,張從宣道了聲抱歉,取出蟒頭玉印,讓立了大功的蛇先走稍後再見麵,自己原地坐下來。
    隨意挽起袖子,他比劃了下下刀位置。
    往上點,應該會比較隱蔽一些——
    咦?
    突然響起的動靜裏,青年下意識循聲望去。
    ……
    張起靈在水底待了二十多分鍾。
    倒不是不能繼續,隻是他出神片刻,後知後覺想起,方才火上還燉著湯……此時正該平時早飯的時間,老師剛醒來,難免腹中饑餓。
    他水淋淋地跳上岸,先隔著看了眼鍋。
    有點糊了。
    不過沒等細細查看,張起靈四下環顧,忽然留意到一件,沒了水聲阻隔之後,非常明顯而不同尋常的事情——
    現在的營地,似乎過分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