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世的鬼話，張從宣自然不信的。
    但，既然對方主動提出要自己過去，給出了近身的機會，他要是辜負這份好意多可惜。
    天命印記隱隱發熱。
    有青銅信鈴在身，不比心如止水效果差多少，而沒了玉印的牽製，現在張從宣隻剩下滿懷的躍躍欲試。
    既是對姬世。
    也是對他身後那堆了滿滿一石盤的層層疊疊的【+100奇聞值】【+100奇聞值】【+100奇聞值】……隻要幹掉這個boss，獎勵全是自己的！
    哪個玩家禁得住這誘惑啊？
    反正張從宣禁不住，聞聲，就差沒一口答應——“你說讓我自己來的哦？”
    係統麵板都下意識彈出來了。
    岌岌可危的最後一線阻礙，也就是……
    感受到手臂被身邊小官死死按住的力道，青年憂鬱歎了口氣，頗覺無奈。
    兩人性命相連的事情，他沒忘。
    小官就這一條命，張從宣怎麽舍得拿對方的生死來賭。
    他是的確把握十足。
    天命印記完全激活的15秒，那種必死的攻擊，一旦發起就百分百成功……足夠他完成自己的目標。
    這些幹屍，若是沒人驅使，其他人也能解決。
    但讓姬世沒完沒了地製造麻煩，在已被阻斷後路的同時，誰知道下一個機關，會不會是火烤石板肉一類的瘋狂招數？
    先幹掉姬世就對了。
    之後，雖然說不定五感失常，但無論他們是另尋出路，還是等斷後卻被隔在外麵的海洺想辦法重啟機關，都有了充分的餘裕。
    一邊想，張從宣遠遠望著石台上姬世。
    老實說，就之前交手帶來的感覺，也許，都不需要完全激活，普通激活帶來的臨時武力值加成就夠用了……
    穩妥，還是相信直覺？
    心裏猶豫著兩個選項的利弊，麵對執拗不肯放手的小官，張從宣想了下，幹脆抬手鬆了鬆衣領，暗示般露出印記所在。
    “……我心中有數。”
    他輕聲承諾安撫：“現在不比以前，放心，老師不會讓你有事的。”
    隨著動作，張起靈的目光落在那道青黑印記。
    昏淡的光線，其實並不足以看清。
    但匆匆一瞥裏，他隱約還是察覺到了，字印輪廓的再度加深蔓延。
    沉黑的眸中似有暗潮洶湧。
    見他不說話，張從宣權當這是默認，神情輕鬆下來：“好了，你明白就行，鬆手吧。過會說不定還要你們……”
    接應兩個字尚未說出，他手腕忽地一痛。
    即使對方立刻反應過來放手，青年還是疼得“嘶”了一聲，隻覺瞬間手都麻了。
    可想而知是使了多大力氣。
    張起靈突然放手，也不是妥協，隻是兩三隻幹屍趁虛而來想要偷襲，被他刀身斜向後一拍，直接砸飛了出去。
    趁此機會，張從宣本該直接走的。
    黑壓壓的幹屍群雖然恐怖，但剛剛詐屍的它們關節很僵硬，沒法靈活攀爬，從四周石階下來後便隻能地麵活動。
    若是不想生死相搏，從上麵走是個捷徑。
    然而，張海客踹開一個幹屍，回過身來抓住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調：“老師！”
    難道當真要聽信姬世的鬼話嗎？
    一串子彈掃出，黑瞎子微笑著回頭，邊補充火力，唇邊弧度已經淡了下去。
    “小宣，別開玩笑。”
    剛剛趕到的張海樓，激動之下，幹脆是一個滑跪撲過來的。環住青年腰身後，他行雲流水一個旋轉，就把人重新轉入了身後幾人包圍之中。
    “絕對不行！”
    仰著頭，他難得這麽言辭簡短。
    張海俠默契跨前，抖開一條長鞭，無言護住了前方。
    順勢也擋住了前路。
    眨眼間就變得寸步難行，張從宣掃視一圈，難免啼笑皆非。
    “這是做什麽，起來。”
    難道所有人突然失憶，忘了之前的雙蟒是誰殺的？
    對玩家有點信心啊！
    嚐試掙了下，眼看他們似乎鐵了心集體叛逆，張從宣也正色起來。
    “相信我，這樣解決更快……”
    “——老師錯了！”
    張起靈的冷淡嗓音傳來，斬釘截鐵。
    聞聲，張從宣先是一懵，隨即都快產生條件反射頭疼了：小官你個逆徒，自己頂撞反叛不說，現在還煽動別人。
    看看你起的什麽帶頭作用！
    迎著青年的瞪視，張起靈無聲垂眸。
    來此的路上，他終於恢複了全部記憶。由此，愈發清楚地意識到老師身上的問題。
    姬世的話是引子。
    青年的意動，卻是真正火上澆油。
    如同過往無數年再現，總是這樣，又是這樣。
    這人會一次次地，將自己本身置於可交換、可損耗的處境，頑固不化，迄今都不曾更易動搖。唯一的半點為難，居然隻是在顧慮可能連累自己。
    不該如此。
    不應如此。
    “我亦有錯，錯在當年明知是錯，卻因一時意氣重蹈覆轍。”
    重新抬眸，張起靈緩緩說出事實。
    “……可老師，從未相信他人的，是你。”
    張海客原本想婉勸的話突然一頓，眸光微閃，抿唇遲疑了下。
    小哥說的，其實也沒錯……
    對張海樓來說，聞言則是另一種恍然。
    當年。
    這個詞他可太有感觸了，五味雜陳之中，下意識望向了僵滯刹那的青年。
    張從宣正蹙眉望著自家學生。
    對方早已不複初見幼弱，成長為了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但今日今時，似乎讓他另生出一種難言的陌生感。
    不同於格爾木時爭執的激烈，卻更令人困惑而心驚。
    呼吸微亂，青年隱隱覺得有些暈眩。
    ……小官，你在做什麽？
    “你要做什麽？！”他聽見自己不穩的聲音。
    張起靈以行動給出回答。
    橫舉黑金古刀，他背對著幾具圍攻而來的幹屍，分明的指節緩緩擦過刀身，望著其下透出的殷紅一線，語調忽然恢複了如常平靜。
    “老師，看著我。”
    看著我們。
    後麵這句話未曾道出，但自他掃視而過的眼神中，連稍遠處的陳皮，似乎都接收到了無聲的信號。
    下一刻，張起靈驟然翻身而起。
    高處斜劈，揮刀動作極快，腕部側轉間，圍攻而來的四個幹屍幾乎是一瞬間頭顱落地。
    剩下最後一個，他踩著搖晃倒下的幹屍肩膀借力，半空中瞬間扭身，雙膝重重一跪，精準地將其屈膝壓住。不及等它鬆懈，下一刻驟然並膝，腰身迅疾地翻身一擰。
    清脆的頸骨斷裂的“喀拉”聲響起。
    在身後悶悶倒地的沉重動靜裏，張起靈輕盈落地。
    然後是第六個，第七個……
    看了半程，張從宣後知後覺地，好像忽然明白了過來對方想展示的東西。
    先是張家簡潔風的刀法套路。
    再是膝絞——小官學到的第一個絕殺技。
    而目光放遠，其他人的一招一式，又何嚐不是處處熟悉景象？
    陳皮的九爪鉤，早已經不再落空。
    樓仔和蝦仔的遠近配合，比幾十年前似乎更為默契。
    身邊的阿客，比起多年前的張揚恣意，似乎又多了沉穩與成熟。有意配合間，與黑瞎子的槍幾乎並成一道緊固防線，穩定朝前快速推進。
    小號曾經留下的痕跡……
    以這種方式，前所未有的，被如此切實可見地展現在了麵前。
    這樣看，感覺真是很不錯。
    定定凝望著他們，張從宣嘴角不覺勾起些許。
    天命印記的熱度消退了。但與此同時，似乎有另一種柔軟的、溫燙的細流，漸漸充盈了胸口位置。
    行吧，他心想。
    這次就勉為其難地，躺贏一回好了。
    ……
    在他們齊心協力下，一百個玉俑中的幹屍，數量雖多，居然呈現出隱隱下風態勢。
    姬世失色咬牙，轉身就要再度啟動石盤機關。
    但在此之前，一隻九爪鉤自上遠遠飛來，一鉤便精準將他手腕扣住，大力拽得他被迫將其高舉。
    近在咫尺的距離，姬世臉色霍然漲紅了。
    “你居然跟他們站一起，難道就不……”
    不耐煩打斷，陳皮冷冷乜了他一眼。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