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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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突然。
不知不覺急切靠近了姬世,被咬到的時候,張從宣都沒反應過來。
他早已心神大亂。
十六號、以及慘死的張家小隊等人,並不是結束,反倒像是一場悲曲的前奏。此後,緊接著便是日山遠走、眾人下葬為安,小官一意孤行走上命定結果……
一連串的失控,直到最後,小號徹底以身死迷失告終。
於當下,這些久遠往事早已算是塵埃落定。
但張從宣始終無法忘卻。
像是被挖走一塊血肉、空洞難以愈合的傷口,即使不看不聽不碰,仍舊時而隱隱作痛。
都是他的錯,如果……
世間沒有如果。
於是,這錯似乎也注定將伴隨他剩餘終身,於無聲中,日漸一日腐朽潰爛。
苦果自受。
所以,當姬世發出十六號的聲音,以十六號的神情語氣,喊出那樣怨責悲憤的話,張從宣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他一瞬間忘了當下處境。
隻想跟被蒙蔽許久的學生實言以告——劇痛的撕咬落在肩頭,這疼痛,反而讓他生出些許寬慰——如果還願意朝自己發泄情緒,是不是說明,一切還有挽回餘地?
可他眼睜睜看著,對方仍舊通紅的眼中,忽而情緒一變。
……是姬世。
不是十六號。
“老師——”誰的呼喊像是穿透水幕而來。
意識到這點,身體已經陷入天旋地轉,在失重的驟然懸空中,張從宣一瞬間燃起怒意。
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
墜落的刹那,他閃電般伸手捏住姬世的喉嚨。
血肉被撕開的劇痛中,青年硬生生將死咬著不鬆口的人撕扯下來。
頸後衣領忽然被上方巨力一把拽住了。
下降被迫中止,張從宣隻覺,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粘稠柔軟的東西。流沙一般,頃刻吞沒了腳踝,帶來微妙難言的濕潤與刺痛。
青年眉眼平靜,將姬世提到麵前,輕聲質問。
“你怎麽會知道的十六號?”
青銅球裏比外界更為黑暗。
四下有一種金屬鏽蝕的氣味,並不難聞。
張從宣看不清對方的臉和神情,僅聽到男人粗重的斷續喘息與嗤笑,直白鋒銳如快刀:“老師……何必,自欺……欺人……”
“所有人,一開始就,被植入了蛇卵啊。”
“要不是你們,自己帶路,他們怎麽會得到通過玉脈的法子?張啟山也是蠢貨,親手,把他送還給汪家……”
頸間力道頓重,姬世險些窒息。
“怎麽可能,”張從宣瞪著他,忍不住反駁,“我親手確認的屍身,小、哥幫忙火化,他們的確死了,十六號也是……”
“是啊,隻有他,屍身完整。”
隨著上方小心拉拽,兩人逐漸一起上升,但那底部的東西粘稠無比,讓脫離變得格外艱難。
姬世毫不在意自身處境,踩在爛泥般的黑色流體之中,臉色發青,笑容反倒愈發肆意:“他的伴蛇完好無損,多虧如此,汪家才找到我,而我……才能有如今啊!”
“這全歸於老師的功勞,真是恩、重、如、山!”
男人戲謔地,忽而放慢了咬字。
“所以啊,哪怕你不肯認我,過去還曾拋棄我、忽視我、忘記我……我也絕不會,對老師生一絲半點的氣……”
他說的誠摯無比。
張從宣冷眼看著,毫不動容。
腳踝的刺痛,並未隨著脫離有所減退,反倒漸漸向膝蓋上增長……胸口的天命印記似乎與之呼應起來,頭一次不是發熱,而是沉沉發冷。
像塊嵌在胸口的冰,要把跳動的心髒都凍結。
如此異狀,又很快激起麒麟紋身的防禦。同樣是透膚而出的青黑色,蜿蜒浮現,一瞬間漲起熱度,帶得血液自發沸騰,直透筋骨。
一冷一熱,冰火兩重天。
兩者互不相讓,頃刻幾度交替,其間的感受錯亂足以將人逼瘋。
閉了閉眼,張從宣心知情況不妙。
該問的對方都大方說了出來,不知是人之將死還是得意傾訴,但這隻讓他殺心已決。
心念一動,力度隨即爆發。
姬世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但轉瞬即逝,很快變作一種奇怪的溺水般的“咕嚕咕嚕”聲。
幾秒內,血沫開始從口鼻瘋狂溢出。
——他的氣管、血管、喉結軟骨,統統在剛剛那一刹青年手背青筋綻起的猝然施壓中不堪重負,眨眼爆裂、毀壞、粉碎,變成了一片毫無美感的肉泥。
這無疑宣告了男人的死亡。
即將被拉拽出青銅球體,頭頂光明漸近。
張從宣看著手裏頭顱低垂、再無聲息的人,謹慎地最後一次用力,就要徹底折斷對方的頸骨。
本已死寂的姬世猛然掙紮起來。
脊背弓起,身形扭曲著痙攣顫抖,四肢甩動,像是軀殼被怪物占據,正要破開血肉往外鑽出。
變故突生,張從宣心下一驚。
本就是咬牙支撐,此時對方瘋狂晃動,不僅他身形不穩,上方的拉力都被影響,下沉了少許。
青年當機立斷鬆手。
出口近在咫尺,他抓著背後拉住自己的其中一隻手,挺腰側轉,在青銅球的內壁上重重一踏。
有了支點借力,上跳的瞬間便被順利拉出。
顧不得回應其他人的關心緊張,張從宣匆匆回頭,看向身後的青銅球底部。
姬世掉回了底部,陷入分不清是什麽沉積的的詭異淤泥之中。
不但沒有安分,反倒跟隻剛被扯掉了頭的雞一樣,現在正愈發狂亂地四下翻滾著衝撞。
無需他提醒,自有人接手。
陳皮揣著九爪鉤,黑瞎子不知從哪摸來一支長槍,兩人一左一右上前。
張海客提著長刀,虎視眈眈蹲在邊緣。
準備等人一上來就斬首。
張海樓和張海俠早已處理完了幹屍,此時圍攏,扶著青年靠著不遠處坐下來。
張起靈接下水囊,輕輕遞來。
重新坐在地麵,張從宣呼出一口氣,放鬆下來,頓時竟有點虛脫。
冰火兩重天仍在持續。
甩甩頭,青年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就低下頭,準備清洗下褲腿上沾到的東西。
見此,張海樓吐出刀片,想要幫忙刮掉。
但,就在他碰到之前,張海俠眯眼凝望著那瀝青般的黑泥,臉色驟然冷肅,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奪過刀片。
直接切開了那塊褲腿,挑著丟開。
張海樓一愣。
“別碰!”
張起靈簡短叮囑,看了眼青年幾息間不覺昏沉發燙的麵容,直接伸手,扯開了衣襟。
沒有衣料遮擋,其下交織的兩道青黑頓時暴露出來。
“受命於天”四個字,此時已經完全變形。
像是得到充足養分、迫不及待生長的藤蔓,向四下裏舒展著線條,姿態妖異。
麒麟紋身艱難阻攔,卻也隻能勉強僵持。
隻是一眼,張起靈毫不猶豫劃開手腕,將同樣滾燙的血流滴注其上。
這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張海樓還沒來得及問,這是在做什麽,就見身旁的張海俠立馬拔刀,眼看就要緊隨其後。
“等等蝦仔,你們這是……”
“你不用,”張起靈言簡意賅,又看向張海俠,“你……”
話未出口,張海俠已然下刀。
垂眸注視著淌落的殷紅血色,他笑了下,語氣很平靜:“我的血,本就是老師給的。”
張海樓咬唇望著。
蝦仔是老師賦紋的,他平常並不會多想,但像這種時刻,卻不免感覺……像是被排除在外了一樣。
但眼看著青年胸口起伏,闔眼無聲喘息,張海樓這點不重要的小心思很快被壓下去。
此處沒有他發揮作用的餘地,他轉而看向了身後。
九爪鉤精準勾到,陳皮已經把人拉出。
“小心不要沾那泥!”
邊喊聲提醒,小張哥鼓了鼓酸痛發麻的臉頰,麵不改色地塞入一把新刀片,自己也加入進去。
當先就是朝著姬世的雙眼爆射。
刀片一左一右深深紮入。
聞言,陳皮沒沾手,一腳將姬世踩住,狠聲逼問:“這東西對人有什麽害處?”
姬世發出意義不明的沉悶怪響。
張海客用長刀把他下巴挑起,這樣一看,才發現,對方的喉嚨都被捏碎了大半。
這就難辦了。
幾人對視間,俱是對這禍害玩意的惱火。
“等一下——”
黑瞎子推了推墨鏡,忽然蹲身湊近,口吻古怪而難得驚疑不定。
“你們仔細看,他好像在自行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