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錯覺。
    經他提醒，其他人定睛看去，頓時也發現，姬世傷口處破碎的血肉，居然在自行蠕動著緩緩恢複。
    張海樓沒忍住嘖了一聲。
    “這真還是人嗎？”
    “按他自己說的已經活了千多年，”黑瞎子恢複慵懶笑容，語調拖長，“那早就不是人了吧。”
    嘩啦上膛，他抬手對著姬世的四肢就是幾槍。
    血漿飛濺。
    張海客偏頭躲了下，麵露嫌棄，但隨即自己也用長刀比劃起來。
    “頭掉了也能活嗎？”
    張海樓對此同樣好奇，主動用腳把人反過來趴在地上，看著張海客用刀尖劃拉對方後頸。
    “高度太低了。”張海客喃喃。
    這樣一刀下去，會先砍在地麵上，反而崩了刀尖。
    這個場景和對話內容，讓不遠處的呉邪聽得瑟瑟發抖。但他一轉頭，忽然發現，就連見多識廣的九門眾人也麵露驚懼。
    蓄意折磨，跟直接殺人，真是兩回事。
    陳皮沉默收著自己的爪鉤。
    他當然看得出，其他三人並非無聊閑扯，隻是一邊破壞行動能力，一邊借此試探姬世的反應——的確是有反應的，看來，對方神智清醒，痛覺也還在。
    但僅半分鍾後，麵朝下趴著的姬世咳嗽起來。
    雖然歇斯底裏，但那斷斷續續的嗆咳，的確是喉嚨裏擠出的氣音。
    這個恢複速度，讓所有人都暗自心驚。
    幾分鍾前，他們可是親眼見證了姬世的慘狀：喉部整個都碎掉，成了一灘不成形狀的肉泥。
    而現在才過去多久？
    半真半假的散漫戲謔姿態瞬間收起，張海客一刀遞入腳邊人背脊，音聲肅厲：“說，你對老師做了什麽？”
    “嗬、哈……”
    嘶啞含糊的笑聲從男人口中斷續發出，狀若瘋癲，姬世斷續吐著字：“儀式……”
    在其他幾人提了口氣的注視中，頓了頓，他忽地大笑。
    “——儀式，已經開始了！”
    四下皆驚。
    正繞著鎖鏈撓頭，呉邪忽然發現，自家三叔的臉驟然扭曲起來，似乎很是痛苦。
    他不由無措：“三叔，你……”
    另一邊，姬世兀地暴起。
    當先弓身，四肢發力猛然撲向張海樓，被對方滾身躲過，隨即停也沒停，在半空詭異一扭，立刻對準了旁邊的張海客。
    張海客隻來得及拔刀，猝不及防被撲著了腿。
    反手一撐旁邊石柱，穩住了沒有被撲倒，他拔刀便砍向對方右半身。
    勢如破竹削掉了姬世大半肩膀。
    這手感，讓他心下暗驚。
    ——對方的肢體，現在居然跟完全沒有骨頭似的。
    不及多想，他趁姬世吃痛，抬腿把人踹開，腰身一掙，脫身便翻了出去。黑瞎子的子彈緊隨就到，全是朝著關節去的。
    這邊動靜，很快吸引到張起靈等人注意。
    張海俠看了幾眼，立刻提醒張海樓：“愈合速度和力量在快速提升！”
    對此，姬世幹脆直接承認了。
    “不錯。”
    他掃視著眾人，咧開笑容：“你們的手段沒法殺了我，隻會讓我變得更強！”
    話音落地，陳皮的九爪鉤直接飛到男人臉上。
    鐵爪入肉，疼的鑽心。
    但這與漸漸壯大的力量比起來，又算得什麽？
    姬世嘲諷勾唇，直接將爪鉤扯下，捏在掌中。頂著血肉模糊的臉皮，他臂膀用力，直接將陳皮扯得踉蹌往前。
    要不是及時放手，怕是人都要飛過來。
    “麻煩了。”黑瞎子歎氣。
    對方的愈合速度，肉眼可見已經越來越快，再等會說不定傷口眨眼消失，這怎麽打？
    他不是糾結的人。
    想到這裏，黑瞎子扭頭就朝不遠處的人喊：“小啞巴，快來幫忙，幹掉這玩意才能保住小宣！”
    張起靈冷冷瞥他一眼。
    “齊玄。”
    音量不高，但直接點名警告。
    雖然對他自來熟的脾性很不感冒，但眼下局勢的確不利，最好趁姬世變得更難纏之前解決。
    跟張海俠對視一眼，無言中，兩人默契頷首。
    下一刻，張起靈提起黑金古刀，人如離弦之箭一般迅疾奔出，加入圍攻人群。
    出血的傷口，沒了刻意維持，很快止住。
    慣用手並未受到影響，他出刀依然淩厲。
    張海俠留在原地，抱著青年跳上高處的石階，手上放血不停，邊專注觀察青年的情況。
    方才的舉動是有效的。
    半身已經浸在血中，撲鼻的鐵鏽氣裏，張從宣自己都能感覺到，天命印記未能擴張分毫。
    但他的境遇卻並未好轉。
    麒麟紋身的熱度占據上風，天命印記不敵，那刺骨的冷意看似消退，實則卻好像轉入了更深的內部——青年原來沸騰發燙的血管與骨髓，不知不覺被寸寸侵占，冷卻下去。
    他意識清晰，心神明朗，卻動彈不得。
    眼睜睜看著係統麵板自行彈出，在意識裏，時而響起一聲聲提示。
    【軀體玉質化：10】
    【印記恒定，力量增加。你的體溫更低了……偶爾會夢見一些久遠的事物吧。】
    【軀體玉質化：25】
    【……力量增加。睡眠時你感覺自己變得僵硬……偶爾會聽到一些遙遠的呼喚。他們似乎，就在你身邊？】
    【軀體玉質化：45】
    【……力量增加。你時常幻想，自己正在變成石頭。而那些無處不在的同類，又對你訴說了什麽旁人聽不到的秘密？】
    ……
    另一邊。
    幾人圍攻之下，姬世也並不是遊刃有餘。
    他嘴上始終不停。
    “陳皮，你居然還敢站在那一邊？……蘭州地下，可還是我幫你毀屍滅跡，你不感謝我，反倒要與我為敵！”
    男人發出尖刻質問。
    “恢複年輕的滋味如何？怎麽，忘了自己之所以得以返老還童，全仰賴老師被抽取的生命力？”
    可謂語驚四座。
    陳皮臉色頓暗，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下意識回頭，去看高處石階上的青年。
    他隱約猜到一些。
    陡然直麵，還是心慌氣短，心悸難言。
    第一時間想跟那個人解釋——不是的，他不知道！他沒想到……他……
    戰鬥中走神的結果，就是緊接著被踹飛。
    結實撞在岩壁上，髒腑受到衝擊，陳皮頓時口吐鮮血，俯身一時難起。
    其他人也沒被放過。
    姬世越戰越強，笑聲都愈發肆意。
    “……你們這些蠢貨，我都說的那麽明白了……什麽老師？不過是一具從頭到尾都被天命左右的傀儡啊。”
    張海客聽得牙都要咬碎了，攻勢更急。
    “不準編排老師！”
    什麽傀儡，他隻知道，是老師毫無芥蒂接納身為外家的他。從未虧負，最後甚至不惜泄露天機助力自己……
    姬世聞聲，反倒朝他挑釁揚眉：“怎麽，不信？汪家幾十年研究的結果擺在那，他自己都未曾否認。天命之人，天命之人……你們聽說過他的預言之能麽？”
    張起靈麵無表情。
    縱身跳劈，刀勢狠戾，他直指姬世肩身。
    預言的事，隻有張家內部知道，他會查清楚到底是誰泄露！
    這一刀速度太快，姬世避無可避。
    “唔呃——”
    痛呼之中，他的臉孔攙著興奮，愈發扭曲。
    “嗬嗬，看來知情。那你們就應該想到，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結果和你們的命運，卻避而不談，冷眼旁觀，乃至放任不管，欣賞你們的痛苦和掙紮取樂……”
    黑瞎子猛然將他踹砸向地麵。
    開什麽玩笑，以多年前小宣的厲害，要是無所不知，自己有半分可能跟八爺跑掉？
    張海樓鼓起臉頰，刀片直飛姬世後腦。
    頭一次覺得，有人的嘴比自己還討人嫌。
    冷眼旁觀？
    這種活菩薩般人物，他都恨不得跪下來求老師多關心關心自己好吧！陳皮那種人，根本不值得搭理啊！
    姬世堅持著，氣喘籲籲地說下去。
    “這樣隻會順從天命的傀儡，毫無人性，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啊！！”
    嘶喊中，他的右臂整個被黑金古刀斬了下來。
    張起靈麵沉如水。
    垂眼間，他想起曾經自青年眸中見到的隱隱陰霾，想起刺目血色如雪地紅梅濺落，想起雪山上那人如浮雲般轉瞬即逝的迷惘神情，想起“人力有盡”，也想起“無愧於心”……
    “——你什麽都不懂！”
    向來性情寡淡的人，望向姬世的眸中，頭一次嫌惡與怒火漲如烈焰。
    “老師從沒有放棄改變，放棄我們。”
    言盡於此，張起靈無心爭辯，不再開口，重新舉刀，手腕沒有一絲動搖顫抖。
    他踏前而起。
    黑瞎子助攻，張海樓誘敵，張海客夾擊，這一刀所向披靡，挾著重勢精準落在姬世的腰身——
    一刀兩斷。
    手指在地上抓出道道血色，撕裂的痛苦中，姬世忍不住怒聲呼嚎。
    “……你們冥頑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