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官柳低金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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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持續了很長時間。
好幾分鍾的時間,房內半點的動靜都沒有,這讓張起靈不禁開始懷疑,裏麵的人是否已經離開,或者沉睡未覺?
也或許,老師隻是不想見他而已。
刻意的躲避,是從三天前那天晚上開始的,張起靈無法不將心思往那裏猜測。
是他當晚舉措不當,終究引起了老師的疑心嗎?
當時不該衝那個澡的。
不該放心地率先入睡。
……從一開始,就不該在青年的注視下心念動搖,答應再次同床共枕。
張起靈喉間泛苦。
他怎麽會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掩飾得好,就這樣一直下去也沒有關係?老師從不是任人蒙蔽和欺瞞的愚昧者,相反,即使在某些方麵遲鈍,但青年的觀察力和敏銳細心並不遜色任何人。
如今,倘若老師當真察覺並難以接受,甚至已經為此心存芥蒂……
“吱呀”一聲。
門扉開啟的聲音,打斷了張起靈進一步滑向深淵的思緒。
“——小官,”站在門內的青年神氣略顯疲憊,“有事找我嗎?”
逆著光,張起靈辨不出那雙向來溫和的黑眸裏情緒為何,隻下意識按照之前的說辭問道“晚飯……”
“我不下去了,”張從宣若無其事道,“你們吃吧。”
說完,他轉身就想回去。
張起靈不及多想,迅速壓住了那隻準備關門的手,可迎著青年疑惑的目光,反而一時無言。
半晌,還是張從宣率先緩了語氣。
“我真的沒胃口,”他揉了揉額角,有些無奈,“今天想早點睡了,小官,你先去吧……”
他都說得這麽明白了,卻隻聽對方立馬追問“為什麽沒胃口?”
這股不依不饒的勁,瞬間讓張從宣想起上次夢境裏,那個強勢恣意幾近執狂的人。
還有囗囗流淌的詭異感覺……
瞬間心情變差幾分,他一把甩開人,口吻不覺冷硬起來“非得我事事都跟你詳細交代麽?”
立馬感覺手上力道鬆懈幾分。
話有點說重了,張從宣也明白。但是他現在實在心力交瘁,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全然陌生的昔日心愛弟子,隻想一個人獨自待著。
他就想清靜一個晚上,明天再來麵對現實,這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如此想著,再度被抓住的時候,張從宣是真的惱火了,轉頭差點罵出聲。
“就算是族長,你——”
“我隻想知道為何,”逼不得已,張起靈終於把話完整吐了出來,聲氣艱澀,“您是否因為……那晚,生了我的氣?”
張從宣兀地沉默了一瞬。
此刻他才發現,抓著自己的那隻手有多麽緊繃,指節泛白,青筋暴露,幾乎攥得他筋骨生疼。
而單看麵前人蒼白難看的臉色和唇色,說是剛大病過一場,恐怕也沒人不信。
何必呢。
明明是那樣聰慧淡然的人。
鬱結的火氣忽而消弭了些,張從宣輕吸口氣,矢口否定了猜測“……別多想。”
“不關你事,是別的原因。”他說。
聽到這話,張起靈本該鬆一口氣的。可望著青年漫不經心偏開的視線,以及倦乏難掩的麵容,卻始終無法安心。
剛剛的思索,似乎徹底有了結論。
或者說,其實這幾天的疏離之中,他早已經有了抉擇——張起靈無法接受,因這份大逆不道的妄想,而被老師就此厭棄與遠離。
本就是為世不容的悖逆貪念。
斬斷才是正理。
做出這個決定,內腑宛如刀割,但劇痛之中,張起靈望著青年的麵容,反而得以輕輕揚了下嘴角。
沒錯,他本該明白的。
孰輕孰重……孰對,孰錯。
“老師,”嗓音依舊低啞,但張起靈垂睫間,幾乎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深水靜瀾,“今夜,我守著您睡吧,可以嗎?”
張從宣微微一怔。
他聽到自家學生含笑的、卻莫名歎息的語調“……就像過去,您看護我一般。”
……
也許是聽出其中真摯的關切之意,也許是那一絲恍若錯覺的歉意,也許是當真累的不想爭執。
總之,張從宣最後並沒有拒絕。
幾日之間,處境倒轉。
這回,是他躺在床上,坐在床邊的,則是他相識最久、心血最多、往日最是乖巧的心愛弟子。
這種感覺真是有些微妙。
昏暗中,張從宣凝視著這道熟悉的身影,一時思緒萬千,卻又無從說起。
到這個地步,話語似乎也多餘無用。
難以接受的、無所適從的、不能逾越的,都已經發生過了。
現實不容否認地擺在麵前。
可張從宣卻覺得,自己像是個被抓去臨時進行高數考試的小學生,對著滿頁看不懂解不開的天書,連落下第一筆都做不到。
小官……
他心中無力苦笑。
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又能怎樣做,去得到那個真正正確的答案?
即使用了很久,青年終於陷入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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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靈眸色深晦。
一個月前的瑤寨中,老師尚且能夠輕鬆安睡;時至今日,卻已經輾轉難眠。他抬起手,小心幫忙拂開幾縷不知事的惱人碎發,心中不禁無聲默念。
又是什麽,讓您如此煩心呢?
明明已經決意斬斷這不該有的妄念,這一刻,他還是重新憶起了那天晚上。
久違的,不存在其他任何,僅有兩人的靜謐獨處。
雲深霧重,陰雨濕寒。
可無聲的靜寂中,也許隻是某一個呼吸共鳴的瞬間,某種念頭忽然便雀躍生出。
……如果這一刻是永遠。
張起靈向來聰慧,並未錯過那一刹的靈光乍現,也就此清晰明了了內心所求。
想要……獨占。
凝視著昏暗中青年熟悉的輪廓,他抑不住心底不斷滋生的妄念——最初的時候,老師本就是他一人的私有。
老師為他做了很多事,不惜生死,他也可以。
他們本就是這世上最親密無間的彼此。
還誰會比自己更接近這個人的心?
還有同生契,這本就是某任前輩為妻子所製。張起靈當時隻想讓青年自惜自重,並未在意此物來由。可此時想來,同生契,又叫同心契,本就是夫妻之契。
陰差陽錯,又怎麽不是天作之合?
胸中似有雷霆激鳴,情竅初開的悸動之中,張起靈凝注著近在咫尺的傾慕之人,幾乎就要忍不住憐愛觸吻,一訴衷情。
可下一刻,青年迷離從夢中醒來。
如往常一般,對方下意識喊出了那個自小便慣用的昵稱“小官?”
如同迎頭一潑冷水澆下,張起靈忽而清明許多。
他……不能。
這是違禮、犯上、悖逆、負恩。
本質上,張起靈與自己的養育者如出一轍,俱是我行我素,任性妄為之人。但即使世俗倫理可以無視,他又要如何麵對青年失望厭惡的眼神?
在那隻手落於後脊、如幼時一般溫柔的輕撫之下,他深深閉上眼,摒棄了所有不該有的心念。
可生根發芽的思慕無法自控。
他漸漸克製不住日益深重的情念。
白日裏,張起靈恪守本分,與往常無異,是張家族長、是青年最信任的學生,是冷淡自持寡欲少言的師兄。
然而無人可見的深夜夢中,他步步逼近自己的老師,觸碰、擁撫、冒瀆,看著青年受製被動,流露前所未有的歡怯之色,漸漸身不由己,沉陷入一次比一次更上一層的感知之中。
直至不分你我,神魂並存。
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卑劣之人,會將那些無法言說的壓抑渴求盡數傾注在夢中。
苛刻、焦躁、偏執、乖戾。
每每直要將滿懷心意盡數傾吐道完,才肯罷手消歇。
……直至今日。
終於也到了連這也無法保留的時候,張起靈並不怨憎任何。他隻是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在現實中低頭湊近了青年的麵容,細細端詳。
專注而不舍。
呼吸相錯的距離,他無聲彎起眉眼,輕而又輕地吻了一下青年白皙幹淨的臉頰。
溫暖的,與想象中一樣柔軟。
僅此一回最後的逾越,張起靈再不停留,直腰就想起身,後退之前,卻忽然看到青年似乎微弱張唇。
“……官,為什麽……”
心口不禁一跳,但隨即,張起靈便從青年平和的呼吸中意識到,這僅是無意識的夢話罷了。
老師夢到自己了嗎?
在夢中,我竟也讓您為難費心。
“是我,”心中一片柔軟,他緩緩握住青年的手,滿腔說不出的輕鬆與酸楚,聲息低沉,“……都是我的錯。”
“不……”青年忽然凝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穩。
張起靈有些擔心,交握的力道不覺加重了些,試探著延續對話“那是什麽讓您煩心?”
睡熟的人沒有回答。
這並不意外,夢中人聽不到外界言語才是常事。
張起靈不再多想,將青年的手置於被下,仔細掖好了邊角,確保沒有一絲寒意侵入。隨後,他站起身,準備離開這裏,讓青年安心地獨自休息。
“夢……怎麽辦……”
轉身之時,他卻再度聽到了青年的低喃“要隻是同生契影響,就好了……”
尾音漸漸微弱,直至消匿。
但幾步的距離之外,張起靈已經完全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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