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出租車停在樓下，楊星野最後的一點兒耐心也在一路堵車的過程中消磨殆盡了。
    但凡腿沒受傷，他早就下車跑回來了。
    不耐煩用拐杖，他拉住樓梯扶手，一步三個台階就這樣心急火燎地跳上樓，氣都沒有喘勻就伸出手去急迫地敲了三下門。
    楊星野手裏拎著拐杖，另一隻手一直舉著，保持著敲門的姿勢，他側耳聽了聽門裏麵的動靜，等了等，又準備敲門的時候，門突然間從裏麵打開了，梁朝曦雙眼紅腫著出現在門前。
    楊星野一眼看到她的異常，沒等她說話就先一步把她拉到自己身後，手裏的拐杖也舉了起來，整個人都好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似的，呈現出很強的防禦態勢。
    “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
    想到梁朝曦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是很不愛哭的，楊星野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能哭成這樣，一時間嚇得肝膽俱裂，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子。
    “我沒事。”
    梁朝曦聲音沙啞中帶著哽咽，冰涼的手握住楊星野舉著拐杖的那隻胳膊，慢慢地拉下來：“楊星野，我爸媽突然來了，正好，你進去見一見吧。”
    等楊星野反應過來她究竟說了些什麽的時候，人已經被她拉進了房間裏。
    一進門，他就看到沙發上坐著表情嚴肅的一男一女，連人長什麽樣都沒看清，他本能地架起拐杖，用盡可能斯文有禮的方式走到他們眼前，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叫楊星野，是朝曦的男朋友。”
    就算不知道之前這間房間裏麵的一家三口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從梁朝曦哭紅的雙眼和暗啞的嗓音中，楊星野也能猜出一二。
    明知道她的父母可能對他這個人不是很待見，既然是梁朝曦選擇讓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們眼前，楊星野還是毫不猶豫地讓男朋友這幾個字脫口而出，說得十分堅決。
    此時此刻，他唯一關心的隻有梁朝曦，隻要她需要，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麵不改色照闖不誤。
    出乎楊星野意料之外，他這番視死如歸的勁頭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似的，兩位長輩對他的態度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強硬。
    尤其是梁朝曦的爸爸，隻見他扶了一下無框眼鏡，雖然臉上沒有什麽笑意，但還是點了點頭，開口說到：“楊星野，對吧？腿還沒好，趕緊過來坐吧。”
    梁朝曦的長相和她爸爸有八分像，楊星野細看之下，在她爸爸身上總是能找到一點兒熟悉的感覺。
    聽了這話他先是轉過頭看了梁朝曦一眼，看到梁朝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幾分嗎，勉強的笑，點了點頭，就算是這樣他也並不急著坐好，而是當著兩位長輩的麵，先溫柔的把梁朝曦拉到離他最近的一張沙發上，讓她坐好。
    兩手相牽的一瞬間，他趁機用手指輕輕撓了撓梁朝曦冰涼汗濕的手心，以示安慰，看著她目光飄忽的眼眸終於將視線凝聚在自己身上，又淺淺的露出一個笑來。
    直到這時，他才又往回走了幾步，坐到了沙發對麵擺著的一把椅子上。
    這樣一個座次，感覺上和三堂會審也沒什麽兩樣。
    楊星野自知一份真心實意愛梁朝曦的拳拳之心蒼天可鑒，麵對此情此景，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懦可言，坦蕩地目視前方，接受梁朝曦父母夾雜著審視的目光。
    “楊星野，對吧？不好意思，叔叔阿姨來之前不知道有你在，更不知道你受傷的事情，也沒有給你帶什麽東西。”
    梁朝曦的爸爸見此情景好像略微放鬆了一些，臉上也透出幾分笑意。
    “沒關係的，叔叔阿姨。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本來也沒什麽大事，還害得朝曦擔心。她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年沒有過好，更沒有能好好陪伴一下叔叔阿姨，就因為我失蹤的事情急匆匆的趕回來，這都是我的錯，我向你們道歉。”
    楊星野明白，這種時候唯有真情才能動人，一番話說的發自肺腑，合情合理。
    梁朝曦的爸爸點點頭，又問：“傷勢恢複得怎麽樣了？”
    楊星野動了動傷腿做了一個屈腿的動作：“謝謝叔叔阿姨的關心。我沒什麽大礙，就是腿骨折了，需要休養幾天。”
    坐在一旁一直眉頭緊鎖的梁朝曦媽媽，此時就像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兩個男人之間的寒暄：“楊星野，你知道梁朝曦之前答應過我們，在新疆兩年之後就要回上海的事嗎？”
    楊星野皺了皺眉，看了梁朝曦一眼，麵對她飽含愧疚的雙眸，他仍是溫柔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不知道，是剛剛才聽說的。”
    梁朝曦的媽媽歎一口氣，眉間深深印出一個川字：“那你現在知道以後，是怎麽打算你們兩個人的未來的？”
    梁朝曦聞言，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低下頭去，她頭暈眼花，隻覺得心跳聲一浪高過一浪，咚咚咚得在耳邊鳴響。
    從楊星野坐在椅子上，好像犯罪嫌疑人似的被她父母審問開始，她的右手食指就無意識的，焦慮的撓著大拇指的側麵，現下已然摳出血來，自己還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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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星野又一次看向她，一眼就發現了端倪，霍的站起身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千言萬語如鯁在喉，礙於這是在她父母眼皮底下，楊星野什麽也不能說，隻能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小心翼翼的幫她擦掉手上的血跡。
    借著這個機會，他把梁朝曦冰塊一樣涼，雪塊一樣白茫茫沒有血色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用自己的體溫幫她從困境中解脫出來。
    “很抱歉，我沒有什麽打算。”楊星野突然開口，突然肩被告知這樣的消息，他的聲音裏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慍怒或者傷心，“我和朝曦之間的事情，我都聽她的。如果她對我沒有感情了，厭倦了，想要分手了，我絕對會祝她幸福，放她離開。但是，隻要她一天不說分手，一天還需要我，無論我們之間相隔的是距離還是什麽其他因素，我都一應承受，替她解決。”
    也許是因為他態度懇切，語調堅定，這種聽起來冠冕堂皇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好像一筆一劃被刻在石板上似的，無比篤定，絕無更改。
    梁朝曦比在場的誰都明白楊星野說一不二的個性，隻要他答應過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
    她猛地抬頭看向他，兩行熱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從眼角滾落，重重地砸在楊星野和她相互交握的手上。
    楊星野此時此刻什麽也顧不得了，他心疼地扶去梁朝曦臉上的淚痕，另一隻手不住地摩挲著她纖細的後勃頸，好似無聲的安慰。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房間裏麵安靜得隻能聽到梁朝曦抑製不住的發出的抽泣聲。
    楊星野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梁朝曦的父母，眼中的堅毅攝人心魂：“叔叔阿姨，初次見麵，空口無憑，我知道我這樣說，你們一定不會相信。現在離朝曦和你們約定的兩年之期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想要驗證我說的話，倒也不難。如果到那個時候朝曦還沒嫌我煩，還要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放下在這裏的一切跟她一起走。如果她不需要，我也會一直當她是妹妹，這輩子無論她走到哪裏，想幹什麽，都有我這麽一個哥哥給她兜底。”
    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無懈可擊。
    連一直眉頭緊皺表情嚴肅的梁朝曦媽媽，態度都開始鬆動。
    “好，很好。你把能說的話都說了，我們現在也無話可說。實話告訴你，你和梁朝曦在一起，我是不看好也不同意的。你今天既然敢這樣保證，那好，我和她爸爸也不是那樣不近人情的人。我知道你們小情侶之間一旦有了父母的阻撓，本來不是很堅實厚重的感情都會變得堅如磐石，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好像是當代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似的，我們是不會這樣做的。你說半年時間就半年時間，我們等得起，也檢驗的起。”
    一直沒有說話的梁朝曦此時卻開口說道：“不，爸爸媽媽，我還是之前的那句話，我是不會按照你們說的，在半年之後回家去的。不是為了楊星野，單純是為了我自己。我是個成年人了，有權利選擇我想要的生活。我喜歡這兒，這兒有我的姥姥姥爺，有我立誌要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現在還有了我愛的人。不管你們怎麽說，我是不會離開這兒的。”
    梁朝曦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番話無異於一個炸雷，精準地引燃了她媽媽從下午見到她開始就憋著的怒火。
    剛剛才緩和了一點的氣氛頓時又開始劍拔弩張起來，梁朝曦的媽媽聽了這話，氣的話都說不出來，騰地一下站起身，氣勢洶洶的就往梁朝曦這邊走。
    梁朝曦的爸爸和楊星野同時反應過來，一個拉住不管不顧好像鬥牛士似的，直直往前衝去的老婆，另一個擋在梗著脖子，活像一頭倔牛的女朋友，這才堪堪止住更大的衝突。
    梁朝曦正在氣頭上，忍無可忍的大聲道：“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循規蹈矩地活在你的安排之下，小到吃喝拉撒大到學什麽專業，哪一個不是你替我做的選擇，我做得好是應該，做不好是沒有努力，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可以肆意擺布的機器。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為我好，可是為我好不應該是我覺得好才是好嗎？從小到大哪一條是我覺得好才去做的？我喜歡的你從來都是否定，連原本喜歡的彈琴都在你的軍事化管理之下變成了一個每天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你們要我回上海回上海，是，我知道，上海和這裏根本沒有一點兒可比性，可是我就是喜歡這裏。我喜歡這裏人活著不是那麽功利，不是為了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功名利祿。人活著是為了生活，為了體驗生命。你們什麽都不懂，從來隻是把這些自以為是的為我好強加到我的身上，這一次我不會妥協了，不對，是從今天開始我都不會再妥協了。”
    “你！你真是溫室裏的花朵，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殘酷了是吧？為了體驗生命？你知道這裏的生命是以什麽樣的狀態活著的嗎？別的不說，這裏生病的動物會有和上海一樣的醫療條件去接受專業獸醫的治療嗎？我從小在這裏長大，我比你更知道什麽是生活，什麽是生命，什麽是活著！你知道我為了走出這裏付出了什麽樣的努力嗎？你知道你現在一句輕飄飄的喜歡這裏，換到你子女的身上，想要走出去，又要重新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人活著是隻考慮自己不考慮以後，就這樣隻顧著眼前的一點點東西嗎？從小我管你是管的比較嚴格，可是你自己想過沒有，這一切最終受益的人是我，還是你？你說我們不尊重你的喜好，當年高考你去改誌願，我雖然不同意，但最終還是默許了，不對嗎？要不然哪有你現在站在這裏和我算後賬的份？我們作為你的父母，在不濟也好好把你養大了，就因為這樣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男的，當著他的麵和我們大呼小叫，從小教你的那些禮義廉恥呢？做人的規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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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朝曦長相隨了父親，心性還是隨了她的媽媽，兩個當下爭執起來，針鋒相對，誰也不讓。
    “我說了很多次，不管有沒有楊星野，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留在這裏，有他隻能讓我更加堅定。無論如何，就算我們之後因為種種原因分手，我也不會回去！”
    兩項爭執不下，最終還是梁朝曦更勝一籌，占了上風。
    原就舟車勞頓一整天，又被女兒偷偷有了男朋友，甚至不惜撒謊早早回來的真相打了一個猝不及防，梁朝曦的媽媽不知是因為精神不濟心力交瘁，還是因為說服失敗懶得開口，終是搖了搖頭，停止了爭吵。
    她轉過頭去對一直護在她身邊生怕妻子和女兒起衝突的丈夫，低沉地說了一句“我累了，我們回去吧”，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
    梁朝曦在和媽媽的爭吵間，不知不覺早就淚流滿麵，她壓抑得太久，又在楊星野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經曆了這一切，已經在歇斯底裏的邊緣。
    梁朝曦的爸爸無奈地用手捏了捏太陽穴，扶著妻子往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給楊星野使了一個眼色。
    兩個男人這時倒是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默契，楊星野一邊幫因為過於激動差一點兒喘不上來氣的梁朝曦拍背順氣，一邊鄭重地朝著未來的嶽父點了點頭。
    門砰的一聲輕輕關上，梁朝曦從渾身緊繃的戰鬥狀態慢慢鬆懈下來，好像一隻炸了毛的小貓咪，被楊星野一下一下撫平了毛發。
    看著眼前遭遇了這一切無妄之災後仍然心疼的替她端茶倒水扇風拍背的楊星野，梁朝曦心裏的五味雜陳最終化成抑製不住的心酸和委屈，抱住楊星野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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