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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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絕身上有股少年立世於外的氣場,從殿試見他的第一眼起,元鵠就隱約感受到,他與旁人的不同之處。
尤其當得知他從潞州回來,完成啟安帝所托之事後,元鵠便一度以為,他將來一定會走上與自己重複的道路。
所以那日寧絕上門拜訪,他親自接見,本以為會是一場相見恨晚的交談,卻沒料到對方來意複雜,言語間絲毫不見原先的那份透徹,讓人看得盡是失望。
他暗忖這一次會是啟安帝看走了眼,心中也不再對此人有所期待。
但此刻,那份失望又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不過短短幾日而已,他又好像變回了原先的那個讓人驚豔的少年。
聰明睿智,守之以愚,或許他之前是裝出來的魯莽無知,否則,潞州之事又該如何作解?
“朝堂之事錯綜複雜,若真徹查下去,不知道最後會牽連多少人出來。”
元鵠深深直視寧絕的雙眸,蹙眉道:“寧大人可想過,你如今正得聖意,要是為逞一時義氣,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以致將來官途受阻,性命常懸,又該如何自處?”
“大人這是在擔心下官嗎?”
“談不上擔心,隻是怕寧大人將來埋怨後悔,怪我這個老頭子牽累了你。”
“哈……哈哈……”
寧絕笑出聲,邊笑邊搖頭:“有您這句話,便不枉監察司追凶求真,還您一個公道了。”
他的善心也是看人給的,如果元鵠德行不佳,他不介意睜隻眼閉隻眼替大昇除掉一個禍患,但反之,若此人並沒有為了自己的安危而置他人於不顧,單憑這點,就值得換取一個真相。
沒料到他會如此說,元鵠頗為意外的看著他,心中那點疑惑也逐漸轉為欣賞:“這與之前的你倒是不同。”
“之前不了解大人,難免有所冒犯,還請大人見諒。”
這話的意思,是承認他之前假意試探了?
元鵠釋然:“你小小年紀,卻心思縝密,難怪能得陛下看重。”
“大人謬讚了,下官隻是盡了分內之事而已。”
“嗬……分內,多簡單的兩個字,可偏偏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元鵠嗤了一聲,不知道是自嘲還是悲涼。
“旁人或許如此,可大人不是其中之一嗎?”
寧絕抬手給他斟酒,淺笑盈盈道:“您是克己修身第一人,下官這點微末,還不足以在您麵前自得。”
耳邊風聲作響,他這話像是恭維,可又聽不出奉承的語氣。
元鵠直勾勾盯著他,道:“同樣的話我聽過不少,偏偏寧大人讓本官覺得不假,想必,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吧?”
“下官怎敢與大人相較?”
“是不敢,還是不願?”
指尖點在桌上,元鵠直言道:“獨步難行,與你同年的那兩位都有了各自的去處,難道寧大人還想獨善其身,做個置身事外的仙人?”
就目前明麵上來看,陸亦澤與太傅季臨走得近,蘇嶼攀上了戶部尚書關紹興的高枝,貪濁也好,清廉也罷,他們都為了前程各自奔著目標而去,唯有寧絕,自入仕以來,就沒見他閑暇時跟哪個官員走得近些……
是他目光短淺不以長計?還是他故作清高不屑與人為伍?
元鵠之前不知道,此刻卻隱約猜到兩分。
“身處沼地,哪能不染泥濘?”
寧絕打著哈哈:“下官也是俗人一個,隻不過身份低下,尚未有人看得上,所以清閑了一些而已。”
“身份低下?嗬……一年連升三階,探花郎這話可自謙了。”
元鵠是打定了主意要拖他下水,點明道:“五品的位置放在我們這些老家夥身上確實低下,但對於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來說,已是萬分難得,更何況,你這是自己實打實拚來的……”
銳利的目光加深瞳色,他身子一正:“恐怕,不是旁人瞧不上你,而是寧大人深謀遠慮,有了更好的去處吧?”
朝堂之上,比所有文武百官更好的去處,還能有誰?
隻餘皇室。
不是諸位皇子,便隻剩那至高的第一人。
元鵠猜了個大概,寧絕看他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沒否定也沒承認。
“下官小人物一個,大人何須在意跟誰?目前最要緊的,是您的案子。”
他岔開話題,道:“我已得知祁大人一事您是受人陷害,可現在礙於沒有實際證據,凶手也一無所知,所以……還得勞煩大人再委屈些時日。”
“無妨!”
元鵠擺擺手,倒是無甚在意:“你盡管去查吧,清者自清,本官信陛下。”
是信陛下,不是信監察司,更不是信寧絕。
不管他們查到的結果如何,他篤定啟安帝不會讓自己受到牽連,最起碼,現在不會。
寧絕稍稍攏了攏眉,並未與他深究這句話包含的意思:“有大人這句話,下官就放心了……”
既然啟安帝不想讓他死,那這件事辦起來就會簡單很多,至少不會像高戩那次一樣,落個虎頭蛇尾的結局。
兩人聊了許久,審訊室裏的茶水都換了三壺,直到日落西山,寧絕才揉著眉心慢慢走出地牢大門。
官服之下,刺骨的寒氣陡然襲來,寧絕沒忍住打了個哆嗦,雙手縮進長長的袖袍裏,抬頭見昏黃的天光隻餘微末色彩,掛在那雲邊要落不落,像個垂死掙紮的老人。
“小寒已過,看樣子,快要下雪了吧。”他喃喃兩聲,聳了聳肩上單薄的鬥篷。
“寧大人!”
一聲輕呼打斷了他是思緒,寧絕聞聲望去,隻見前方匆匆跑來一人,正是穿著差役服飾的錢小文。
他來這裏做什麽?
寧絕下意識蹙眉,可還不等問出口,那著急忙慌的少年就率先出了聲:“您可出來了,進去這麽久,小的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他扶著腰上的劍柄,氣喘籲籲衝到麵前,臉上擔憂的表情毫不作假。
寧絕靜靜看他稍許,隨之扯起嘴角露出恰到好處的淺笑:“這是監察司的牢房,又不是龍潭虎穴,有獄卒守著,能出什麽事?”
“那可不好說,元尚書拳風了得,您一介文弱書生,又沒帶護衛,萬一……”萬一被他傷了怎麽辦?
錢小文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一副不敢說的樣子被咽下,隻剩那雙瘋狂轉動的眼神已經清楚的表達了心中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