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數學，周興早早地在生物實驗室找了一個空座位，以免上午那種情況再度發生。
    這堂考試的監考老師是陳老師。他年紀已經有些大了，視力又不好，對於整個考場的掌控力度，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你看那個張萬水同學，他私自調整座位，坐到了周興的後麵，陳老師也完全沒有反應。
    李明同學則選擇自力更生，他中午在給教務處工作人員送盒飯的間隙，聽到幾位老師議論這次數學月考試卷，出題風格比較保守，有好幾道高考數學輔導資料中讓同學們早已做過的現題，他便把班長毛君的數學資料給偷了過來，如果到時候真有現題，他照著書上抄就好了。
    李明同學也是沒辦法，他的姑父是教務處的彭處長，對他要求非常嚴厲，每逢大型考試的成績出來，彭處長都要逮住李明一頓大罵，為了讓各方麵都好看一些，李明不得不鋌而走險。
    陳卓同學則占據了那個靠窗的位置，他已經和隔壁考場的高陽同學說好了，等終考鈴聲響起之前，高陽會把寫有參考答案的小紙條，通過打開的窗戶，塞到陳卓同學的手裏。
    高陽是高三理科普通班的班長，他雖然數學成績一般，但好歹也有七八十分的水準，比陳卓每次數學考試隻能考三五十分，還是要出色不少的。
    為了打動高陽，陳卓開出了很高的價碼，沒給一道大題的答案，就送給高陽一根甘蔗，高陽自然是樂意之至。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這一點兒數學水平，還能給自己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陳卓這樣做，自然是想在夢中情人周小蓉麵前露一次臉，表示自己的智商不差，也是有著很強的上進之心的。
    對於陳卓的這個打算，他的情敵肖勁鬆可謂心知肚明。肖勁鬆雖然對月考成績不在意，但他也不想考得比陳卓還差，白送陳卓一個攻擊自己的借口。
    既然陳卓提前攀上了理科班班長高陽，肖勁鬆就隻好另辟蹊徑，求到了周興身上。
    他心想，周興既然在英語方麵一鳴驚人，顯然是有了衝刺公辦本科院校的打算，那麽其在數學方麵，多多少少總要傾注一些努力，隻要能把周興的數學考試答案拿到手，還怕比不過那個陳卓嗎？
    肖勁鬆心想，你陳卓家裏種了甘蔗就了不起了，我們家還種了酸酸甜甜的橘子哩。
    肖勁鬆願意拿出橘子和周興共享，周興當然無所謂，但周興也表示，他數學水平一般，可能沒有空餘時間和精力給肖勁鬆傳小紙條。
    肖勁鬆笑道，“無妨，無妨。隻需要你不故意遮擋試卷就好了，我已經和張萬水說好了，待會兒他負責偷看你的答案，然後抄在小紙條上，丟到我那邊去。
    “還可以這樣？”周興瞠目結舌道。
    他往後看了張萬水一眼，嗔怪道，“要是肖勁鬆不給我打招呼，你就偷偷地拿了人家的橘子不吭聲？”
    張萬水賠笑道，“忘說了，忘說了，待會兒肖勁鬆送我橘子時，我分你一半。”
    “這還差不多。”周興滿意道。
    很快，開考鈴聲響起，數學月考正式開始。
    剛開始，考場情況還比較正常，大家都在安心答題。
    可隨著陳老師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他漠然地扶了扶鏡框，利用這個間隙，坐在教室最後麵的張萬水終於開始忍不住了。
    他故意用身體碰了一下桌子，讓鉛筆掉在了地上。
    木質鉛筆在瓷磚上骨碌碌地向前滾去，張萬水弓著背去撿，後頸的肥肉擠成褶皺，目光卻越過前排周興的肩膀，黏在對方攤開的草稿紙上。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理科班班長高陽的白襯衫突然掠過窗台。陳卓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假裝伸手關窗，指尖卻準確勾住高陽從窗外遞來的紙團。
    紙團展開時，他聞到淡淡鋼筆水味，那是高陽慣用的英雄牌墨水。三角函數公式用極小的字體擠在便簽紙上，末尾還畫著隻賤兮兮的笑臉——上周他倆在教室裏私下裏做葉脈書簽時，高陽就總在他草稿本上畫這個玩意兒。
    "請同學們注意時間。"陳老師的聲音像塊受潮的海綿，他摸索著從褲兜掏出手表，表盤在陽光下反著昏黃的光。
    肖勁鬆心急如焚，他都看見陳卓得手了，可張萬水卻一點兒都不給力，還在那裏磨磨蹭蹭。他幹脆貓著腰鑽到課桌下，帆布鞋蹭過地麵發出細碎的聲響。
    周興感覺到小腿被輕輕踢了踢，低頭時正撞見肖勁鬆仰頭衝他笑，睫毛上還沾著不知哪來的粉筆灰。
    "選擇題答案是什麽？"肖勁鬆聲音極地，口型誇張得像在演默片。周興假裝撓癢癢，手肘把試卷往桌沿挪了兩寸，那些被圈出來的選擇題答案在陽光裏明明滅滅。
    這時候，陳老師扶著講台站起身來，他的衣服下擺掃過講台上的粉筆盒。前排女生驚呼著躲開簌簌掉落的粉筆灰，張萬水趁機挺直腰杆，整個上半身都越過課桌隔板。
    他這個動作太誇張了，終於引起了監考老師的注意。
    "張萬水，請坐好。"陳老師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嚇得張萬水膝蓋重重撞在桌角，鉛筆盒裏的圓規掉出來，在地麵打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肖勁鬆這時已經明目張膽蹲在周興課桌旁，用橡皮當鎮紙，把周興的試卷往自己跟前挪。陳老師轉身去擦黑板，粉筆灰撲簌簌落在他後頸的白發上，他抬手揉眼睛的瞬間，肖勁鬆迅速在自己試卷上抄下一串數字。
    "陳老師，我要上廁所。"不知誰喊了一聲，打破教室裏緊繃的空氣。陳老師扶著黑板槽站穩，老花鏡後的眼睛眯成兩條縫："快去快回。"
    話音未落，第三排又有個女生舉手，緊接著左後方傳來鉛筆盒打翻的聲音，教室裏頓時笑聲一片。
    陳老師氣得劇烈咳嗽起來，彎著腰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潤喉糖。前排男生立刻殷勤地遞去保溫杯，水蒸氣模糊了陳老師的鏡片。
    張萬水抓住機會，整個人幾乎趴在周興的試卷上，筆尖在自己答題紙上飛速遊走。
    "還有二十分鍾。"陳老師終於直起腰，潤喉糖在嘴裏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陳老師抬頭時，正看見肖勁鬆假裝伸懶腰，手臂卻準確指向周興試卷上的解題步驟。
    "你們啊......"他搖搖頭，聲音裏帶著長輩般的無奈，"別耍小聰明......尤其是你肖勁鬆，更不要欺人太甚。"
    在眾人的哄堂大笑聲中，肖勁鬆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桌位。
    陳老師扶著窗台望向窗外，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褪色的標尺，丈量著教室裏此起彼伏的小動作。
    不久之後，教室裏又繼續發出惱人的嗡鳴，和某個學生輕輕的翻頁聲，共同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這場心照不宣的作弊盛宴，悄悄裹進十月氣高氣爽的陽光裏。
    數學考試結束後，周興回到班上，看到康綺的臉色有些難看。
    “什麽情況？”周興急忙詢問道。
    “你覺得這次數學考試的難度怎麽樣？”康綺問周興道。
    “難度？”周興思索了一會兒，“這我倒沒怎麽覺得。一來，我們那個考場，數學成績都不怎麽樣，大家都普遍抄我的答案，我即便數學成績再不好，但有班上同學做襯托，自信心也跟著上來了。”
    “二來，我對數學的要求不高，而且分成若幹階段。現階段，我隻求數學成績能穩定在八十分以上，在一模考試前，爭取數學能考到九十分即可，三模考試時，能突破一百分就算大功告成。”
    周興說得洋洋灑灑，康綺卻越聽越鬱悶，“你英語成績能考一百三十多分，數學差一點也沒關係，我們可是每分必爭，三大主科都不容有失啊。”
    “這沒關係，既然你覺得數學吃力，下次我向李晶討教數學時，你也一塊兒跟過去聽一聽，看看人家的做題思想和解題技巧有哪些，或許能對你有些啟發呢。”周興熱心地建議道。
    “還有這種好事？”康綺吃驚地問道。在她的印象中，李晶就是一個高冷的冰雪美人，向來不假辭色，周興居然能說動李晶，讓她幫助補習數學，也算是很有手斷了。
    “到時候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就是了，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然我就把那本牛津高階大詞典收回來，讓她再也用不上。”周興直言不諱地說道。
    康綺這才放下心來，這次數學考砸對她所造成的心理陰影，也因此消散大半。
    “來來來，這是肖勁鬆送我的一袋橘子，你拿幾個吃一吃。”見康綺的情緒不佳，周興便轉移話題道。
    “這倒是有點奇怪了。肖勁鬆不是在追求周小蓉嗎？他的那些橘子，大半都送給了周小蓉，小半都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怎麽舍得分你一些？”康綺疑惑道。
    不過，連續兩場考試下來，康綺確實感覺有些肚子餓了，便剝開一個橘子試吃起來，嘴裏還嚷嚷著，“好甜。”
    按道理，考完一門就要立馬丟掉一門，為接下來其他科目的考試做準備。這天晚自習，大家應當讀背英語和政史地知識點才是。
    但隨著隔壁教師辦公室，陳老師將今天下午的部分數學試卷批閱了出來，一場關於高三文科班數學考試大規模舞弊的醜聞，開始在整個高三年級流傳，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不可能吧？他陳卓純屬學渣一個，數學都能考八十一分？”
    “陳卓考八十一分算什麽？肖勁鬆這才還考了九十二分呢。我記得他上次月考，數學才考了二十九分，這才過去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就成為文科班的數學高手了？他一定是抄襲了吧。”
    “那還用講？他如果這次月考沒有抄襲，我幹脆跟他姓好了。”
    “有沒有打聽到，他們的答案是從誰手裏得來的？”
    “好像是從理科班班長高陽手裏得來的。陳卓答應送甘蔗給高陽吃，高陽便利用上廁所的時間，將寫有答案的小紙條，丟到了陳卓的桌麵上。這兩人倒是配合精妙，卻不料早就被陳老師注意到了，他當時沒說，隻是沒想到陳卓會抄得這麽誇張，抄出了一個八十多分。”
    “是有點過分了哈。康綺還是複讀生，這次數學也才考了八十多分，陳卓居然和她相當，肖勁鬆更是比康綺的分數還要高，這不是開玩笑嗎？也難怪陳老師心裏生氣，生物教研室那個考場的剩餘試卷，他都懶得批閱了。”
    ……
    “什麽，我才考了八十多分，要死了要死了。這才月考八成突破不了五百分大關了。”康綺鬱悶地說道。
    周興則關心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以及在考試過程中，張萬水、肖勁鬆等人抄他數學答案的事情，是否會被其他同學檢舉揭發出來。
    想到這裏，他連忙將肖勁鬆送給他的那些橘子拿了出來，向在生物實驗室參加月考的諸多同學打招呼道，“喂喂喂，你站在這裏不要走動，我給你拿一個橘子。”
    “臥槽，周興你還真是一個大好人哪。”大家交口稱讚道。
    數學考場爆發群體舞弊之後，班主任王求老師感覺很是麵上無光。隨後的兩堂考試，即第二天上午開考的英語，第二天下午開考的文科綜合，他都是親自上陣。
    考場中，不但不允許下桌位，不允許交頭接耳，就連某位同學東張西望，也被王求老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語文也抄，數學也抄，現在我親自監考你還是在抄，你高考時能不能抄？”王求老師向這位同學發難道。
    這位同學嚇得瑟瑟發抖，數學考試發生大規模舞弊一事，乃眾所皆知之事，他可不願意充當王求老師的出氣筒故而對於王求老師的批評，他連忙作認真傾聽狀，再也不敢四麵張望了。
    王求老師的手指頭在講台上敲了三下，粉筆灰撲簌簌落進他洗得發白的袖口。教室裏像被按了暫停鍵，前排男生慌忙把藏在口袋裏的資料折成一個廢紙團，後桌女生忙用橡皮快速擦著草稿紙上記下來的英語單詞。
    “陳老師改數學卷子時，他在張萬水的答題卡下麵發現了這個。”王求老師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展開時發出刺啦的脆響。幾十雙眼睛盯著那片薄紙——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各種數學公式和解題過程，最後那個等號拖得老長，像條質問的尾巴。
    “我教了一二十年書，”王老師突然轉身，粉筆在黑板上劃出粗重的橫線，“見過把公式寫在橡皮擦紋路裏的，藏在保溫杯底夾層的，甚至用摩斯密碼敲桌子對答案的，真是令人眼界大開。”
    他頓了頓，指尖撫過黑板上“誠信”兩個大字，粉筆灰落在他開裂的虎口上，“但最讓我難過的，是有次看見學生把作弊得來的分數折成紙飛機，從四樓扔向操場——那架紙飛機掠過香樟樹時，我突然覺得，有些東西比分數先掉在了地上。”
    “既然你們不講體麵，我就幫你們體麵，再有舞弊被發現者，一律回家反省半個月，勿謂言之不預也。”說到最後，王求老師惡狠狠地大聲喊道，嚇得講台下麵的諸多同學，渾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周興也得以利用這個寶貴的機會，安安心心地參加完了剩下的兩場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