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發梢處漸變的冰藍色，不經意間出賣了她的獨特身份。好在，知曉這一特征的人少之又少。
    一杯不算濃烈的果酒入喉，酒液帶著一絲酸甜與溫熱，緩緩滑下喉嚨。
    歌洛麗婭的臉頰漸漸泛起微微的紅暈。
    酒館的侍者給她送來了一份報紙，年輕的男孩子並沒有搭話。原因無他，隻是感覺眼前這位小姐散發的氣質實在讓他有些難以開口，看樣子還是軍隊的人。
    歌洛麗婭接過報紙，目光掃過標題——《皇女殿下再次凱旋歸來......》，她不禁無奈的輕笑出聲。
    翻到報紙的最下方，至冬報社，主編阿廖娜·雪奈茨芙娜，算是破案了。
    寒冷的北國向來崇尚個人武力和強人政治，即便她們的神明是以憐愛著稱的女皇，可至冬人更喜歡將她們的女皇陛下形容成“一位真正的戰士”。未曾浴血染沙場，怎配踏八荒。
    鄰桌客人的交談聲打斷了歌洛麗婭的回想，側過頭看去，一個碼頭工人喝的醉醺醺的，嘴裏說著什麽愚人眾最近是不是又在招募新兵。他的同伴看起來並沒有喝很多，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著說自己的侄子才十六歲，就吵著要去永夜雪原了。
    歌洛麗婭側過頭看向牆上的招募告示，普契涅拉用花體字寫著 “雪國勇士的榮耀”，卻在角落用極小的字體標注 “任務死亡率49”。她抿了口果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像吞進碎冰。
    離開酒館時，暴風雪已經開始肆虐。狂風裹挾著雪花，如同一頭失控的猛獸，在城市的街巷中橫衝直撞。歌洛麗婭站在街角，望著雪花在昏黃的路燈下瘋狂飛舞，恰似她此刻紛亂的思緒。
    她移步至一家小餐館用餐，那裏的老板脫口而出一句“好久不見”，簡單的四個字讓她有些恍惚，可能是因為他的至冬禮比起軍隊的士兵來說並沒有那麽標準，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民眾們似乎對社會環境的變化並不敏感，看似平靜卻暗流湧動的天下，他們依舊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著平淡的生活。對於他們而言，能有一間足夠容納一家人的溫暖房子，每日能填飽肚子，讓孩子填飽肚子，便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也許，隻有當漆黑的獸潮如洶湧的黑色潮水，無情的撕碎北國的大地，帶來滅頂之災時，他們才會驚覺危機的降臨。可誰又能指責他們的麻木與短視呢？誰又能說不該如此呢？
    北國的寒風如鋒利的刀刃，呼嘯著從歌洛麗婭耳邊刮過。她側耳傾聽，風聲大概已有七十分貝了，尖銳、刺耳，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在這無盡的喧囂與寒冷之中。至冬城內的居民紛紛緊閉門窗，將這可怕的暴風雪阻擋在外。即便在這常年與冰雪為伴的至冬，人們也明顯感覺到，今年的暴風雪似乎來得格外早，且格外凶猛。
    午夜過後，冬宮外的廣場陷入一片死寂，處於宵禁狀態。當然，即便沒有宵禁也不會有哪個小傻子會在大雪紛飛的午夜來到這裏，實在想象不出來會有多冤。
    歌洛麗婭獨自站在神像前，抬頭仰望著。神像的眼眸深邃而平靜，在這漫天風雪中，仿佛洞悉了世間萬物的滄桑變遷。
    歌洛麗婭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怯懦，或許是這段時間積累的壓力與複雜情緒，在此刻如決堤的洪水般瞬間爆發。
    命運有時就是如此不公，讓許多上位者根本沒做好上位的準備。一個人什麽時候才會軟弱下來呢？她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是在臨死前，於絕望中瞥見那一絲生的希望之時？還是在下定決心，準備為某件事付出一切，卻突然感受到久違的溫暖之際？
    她凝視著神像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神像眼中的抗爭與矛盾。那是一種複雜而深刻的情感，恰似同一命運的兩麵：一麵是身為神，與生俱來的、沉甸甸的責任，要守護世間萬物，維護秩序與平衡；另一麵，則是身為有血有肉的人，心底深處難以抑製的軟弱與迷茫，麵對未知的恐懼，麵對抉擇的痛苦。
    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成為女皇的女兒——自己和女皇或許本就是一類人，所以才會在很多事情上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從來都不是血脈的傳承。
    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現在應該在做些什麽呢？
    算了，反正她已經忘幹淨了。
    她能察覺到，災厄很快就要再次降臨了，沒什麽特別的原因，或許隻是女人的第六感。
    她忽然感覺到，有些什麽東西在她的腦袋裏肆意衝撞，像是要衝破她的腦海。
    風雪在耳邊疾馳，卻好像忽略了這個小小的身影，她的頭發上並沒有摻雜哪怕一片雪花，也可能是和自己的銀發融為一體了。
    至冬宮的客廳內閃著燈光，聽見腳步聲後，沙發上的人影側過頭看去。
    “回來了？這可是你在至冬境內離開家最久的一次了。”
    “至冬的一切都很好，還是像從前一樣。”
    女皇走到她麵前，或許是在責怪她的答非所問，她在女皇冰藍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未來。
    額頭被輕吻了一下，女皇的手指為她拂去了臉上懸掛著的淚珠。
    “我們的小婭殿下馬上就又要迎來她的生日了，她有什麽願望嗎？”
    感覺到自己正被人摟在懷裏，淚腺好像再也控製不住了，即便自己也並不知道緣由。
    所謂命運的饋贈，從來都不是孤獨的王冠，而是在嚴寒中依然能握住的、屬於凡人的溫暖。
    感受到自己的襯衣越來越濕，女皇隻是輕輕拍了拍懷裏之人的後背。
    “眼淚是最純淨的冰元素，洛洛婭要學會用它們凍結痛苦。”
    ...........
    當月亮穿破烏雲重新俯瞰大地，女皇透過冬宮的窗戶望向天際，雪，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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