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維前的集結
    營地一隅，古之月獨自一人坐在一個彈藥箱上。
    夕陽的餘暉給他鍍上了一層暗金色的輪廓，卻化不開他眉宇間深重的疲憊和哀傷。
    他手裏拿著那把盧排長遺留的二十響駁殼槍，仔細地擦拭著這把從海州軍營帶出來的老槍。
    槍身冰冷，映不出他眼中的溫度。
    槍套下麵，壓著一張已經泛黃、邊緣磨損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溫婉的年輕女子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站在金陵城的雲夢居客棧門口，笑容燦爛。
    那是他早已在金陵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中，逝去的妻子淩覓詩和兒子古樂淩。
    駁殼槍的冰冷和照片的脆弱，形成一種尖銳的對比，刺痛著他的心。
    失去戰友的痛楚和失去親人的創傷在此刻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過照片上妻兒的笑臉，喉嚨哽咽著，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歎息。
    “連長？”
    徐天亮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小心翼翼地，
    “新補充的弟兄們都到了，集合完畢，您……要不要給大家講兩句？”
    古之月猛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仿佛將所有的悲傷和脆弱都強行壓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迅速將照片收回貼胸的口袋，把握把刻著“精忠報國”的駁殼槍插回腰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滿是褶皺和汙漬的軍裝，臉上恢複了一連之長應有的沉穩。
    他走到新兵隊列前。
    幾十張年輕而陌生的麵孔望著他，眼神裏充滿了緊張、好奇，或許還有一絲對未來的恐懼。
    這些孩子，可能剛從國內運來，甚至可能還沒真正聞過硝煙的味道，就要投入這緬北最後的、卻也可能是最殘酷的戰鬥。
    古之月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些新鮮卻稚嫩的麵孔，蘇北話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和：
    “兄弟們。”
    新兵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
    “感謝你們。在勝利即將到來的時候，來到偵察連，參加緬北最後的戰鬥。”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偵察連，是尖刀，是眼睛，也是最硬的骨頭。
    這裏的仗，不好打，但這裏的功，立得最大！
    這裏的兄弟，也最親！”
    他頓了頓，忽然問了一個讓所有新兵和老兵都愣住的問題：
    “路上顛簸，都沒顧上好好吃飯吧？
    餓不餓？”
    新兵們麵麵相覷，然後參差不齊地小聲回答：
    “餓……”
    古之月點點頭，轉頭對一直跟在旁邊的炊事員老周說：
    “老周，今晚給弟兄們，尤其是新來的弟兄，做頓麵條吃。
    熱乎的，管夠。”
    老周愣了一下，隨即用川話連忙應道：
    “要得！要得！
    馬上就和麵！”
    古之月回過頭，看著有些錯愕的新兵們，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
    “吃飽了，才有力氣打鬼子。
    各排長，把人帶下去，熟悉情況，分配彈藥。
    解散。”
    新兵們在各排長的帶領下懵懂地解散了。
    新兵們也瞬間放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紛紛跟著老周去吃麵條。
    古之月看著新兵們的背影，眼神裏滿是溫柔。
    徐天亮、孫二狗和陳天方站在一旁，互相看了看，都覺得古之月變了。
    以前的他，雖然也關心弟兄們，但更多的是嚴厲和果斷，可現在，他變得溫和了，眼神裏多了很多他們看不懂的東西 —— 有對犧牲弟兄的愧疚，有對勝利的渴望，還有對未來的迷茫。
    孫二狗、陳天方、還有徐天亮都站在原地，看著古之月轉身離去的背影，眼神複雜。
    “俺咋覺得……連長有點不對勁？”
    孫二狗撓著頭，河南話裏帶著疑惑。
    陳天方皺著眉，陝西口音低沉：
    “是有點……好像變了個人……”
    徐天亮望著古之月的背影，金陵話也變得有些凝重：
    “死了那麽多兄弟，三炮又……他心裏憋著大火呢。
    對咱們這些老家夥沒好臉，對這些新來的娃子，反倒……唉，說不清。”
    他們熟悉的那個殺伐果斷、有時甚至有些冷硬的連長，似乎被一層看不見的悲傷和沉默包裹了起來，變得陌生而深沉。
    他對新兵那罕見的和藹與關懷，更像是一種對逝去生命的補償，一種在殘酷戰爭中對脆弱新生力量的下意識保護。
    晚上，臨時營地裏一片熱鬧。
    老周煮的麵條香氣四溢，新兵和老兵們坐在一起，聽老兵們講在緬甸打仗的故事。
    古之月坐在角落，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裏稍微好受了些。
    他知道，不管有多難，隻要弟兄們還在，隻要還有人願意跟他一起戰鬥，他就不能倒下，他要帶著大家打贏最後一仗，回家。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
    偵察連已經完成了補充和休整。新兵們領到了武器彈藥，雖然動作還顯生疏，但已經編入了各班排。
    空投的物資和師部補充的彈藥也分配到位，尤其是60迫擊炮彈得到了充分補充。
    隊伍再次集合，雖然經曆了慘痛損失，但注入新鮮血液後，規模似乎比之前更龐大了一些。
    隻是隊伍裏少了那些熟悉的老麵孔，尤其是三排，氣氛依舊有些沉悶。
    古之月站在隊列前，目光掃過全場。
    他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銳利和冷靜。
    “全體都有！
    目標新維臘戍公路側翼！
    出發！
    為咱們新 38 師主力開路，把鬼子趕出緬甸，回家！”
    “回家！回家！”
    士兵們齊聲呐喊，聲音震得山穀都在回蕩。
    古之月走在隊伍中間，手裏緊緊攥著盧排長的駁殼槍，心裏默念：
    三炮，等著俺們，等打贏了臘戍，俺就去後方找你，咱們一起回家；
    妻兒，等著俺，俺很快就能為你們報仇，讓鬼子血債血償！
    偵察連這把尖刀，經過短暫的磨礪和補充，再次悄無聲息地刺出，向著緬北戰場最後的重鎮，向著未知的危險與榮耀，踏上了新的迂回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