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萱的望遠鏡鏡片上凝結著鹽粒。基斯卡島的火山輪廓在暮色中蠕動，像條正在蛻皮的巨蛇。他想起離港時妻子塞給他的護身符，此刻正在軍裝口袋裏發燙。護符裏包著的櫻花早已枯萎，卻比任何武器都更讓他疼痛。
    "報告！發現美軍潛艇！"
    高雄號的聲呐兵喊出這句話時，嘴裏還殘留著早餐的醃梅子酸味。深水炸彈入水的悶響通過船體傳來，震得他牙床發麻。指揮艙裏，航海長正在海圖上畫圈，鉛筆芯突然折斷，在阿圖島的位置戳出個漆黑的窟窿。
    中途島海域，企業號的甲板被落日染成橘紅色。地勤組長約翰聞著硫化橡膠的氣味，給最後一架sbd加注燃油。油槍的哢嗒聲讓他想起老家牧場擠牛奶的節奏，這個荒謬的聯想讓他笑出了眼淚。油料濺在他靴麵上，形成個完美的中途島輪廓。
    山本在大和號的浴室裏割腕時，聽見了赤城號沉沒的錄音。磁帶有輕微走調，使得水兵們的慘叫聲像是從很遠的時代傳來。溫熱的血珠滴入浴缸，在水麵綻開成小小的鐵樹花。他想起1937年南京城的冬天，也是這樣的血色在雪地上蔓延。
    細萱收到中途島戰敗的消息時，龍驤號正駛入千島群島的寒流。通訊紙在顫抖，不是因為海風，而是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副官遞來的清酒裏落進了煤灰，他仰頭飲盡，任憑粗糙的顆粒刮擦喉嚨。
    南雲忠一的指甲深深掐進赤城號的柚木扶手時，木刺紮進了他的掌紋。檀香木混合著海鹽的氣息突然讓他想起皇宮禦苑裏那株垂枝櫻——天皇送行時，有片花瓣落進了他的清酒杯。現在那抹粉色正在他胃裏灼燒，像顆未爆的燃燒彈。
    "偵查機報告西北海域有可疑艦影。"通訊官的聲音黏糊糊的，像是從水下傳來。
    南雲轉身時，軍服下擺掃翻了海圖桌上的鉛筆。鉛筆滾落在加賀號模型旁，在比例尺上投下細長的陰影——正好橫亙在中途島與珍珠港之間。他盯著那道陰影，突然嚐到口腔裏泛起的鐵鏽味，不知是血還是恐懼。
    三百海裏外，企業號的雷達屏幕上，代表日軍潛艇的綠點正以病態的頻率閃爍。操作員湯姆森的後頸滲出冷汗，浸透了衣領上繡著的妻子名字。當靜電幹擾扭曲了信號時，他仿佛聽見新婚之夜床頭的風鈴在響，那聲音與死亡回波詭異地重合。
    "保持無線電靜默。"斯普魯恩斯少將的命令通過傳聲筒在約克城號艦橋內回蕩，銅管壁上的冷凝水滴在他的作戰日誌上，暈開了"南雲"兩個字。他下意識摸了摸左胸口袋，裏麵裝著女兒用紫羅蘭墨水寫的家書，此刻正散發著淡淡的憂鬱香氣。
    山本在大和號的浴室裏凝視著舷窗。月光在波濤間碎裂成無數銀針，每一根都刺向他太陽穴。醫療官留下的安眠藥在床頭櫃上漸漸受潮，散發出苦杏仁的氣味。他突然想起1934年在倫敦海軍會議上，英國代表用的須後水也是這個味道——當時他們都在談論和平。
    5月29日黎明，蒼龍號的飛行長嗅到了異常。晨霧中飄著淡淡的柴油味，不是帝國海軍標準的燃料配方，倒像是......他猛地推開舷窗，鹹腥的海風灌進來，衝散了那個可怕的聯想。甲板上，地勤人員正在給零式戰機裝彈，炮彈外殼在晨光中泛著鮭魚子般的詭異光澤。
    "閣下，鳳翔號發來燈光信號。"
    川內號的信號兵讀出這串莫爾斯碼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護身符——裏麵封著京都清水寺的符紙。燈光穿透晨霧的瞬間，他錯覺看見符咒上的朱砂字跡正在燃燒，就像此刻赤道附近的海平線上，朝陽正在吞噬最後的星辰。
    中途島的地下指揮所裏，海軍陸戰隊的沙維爾上校咬碎了第三根火柴。硫磺的苦澀在舌尖炸開，蓋過了混凝土縫隙滲出的黴味。他盯著沙盤上代表南雲艦隊的錫製模型，突然發現赤城號的桅杆歪了——那是三天前被他的煙頭燙彎的。
    "他們來了。"沙維爾的聲音驚飛了角落裏的蟑螂，蟲足摩擦水泥地的聲響，竟與珍珠港事件當天，他聽見的日軍機群引擎聲如此相似。
    飛龍號的艦橋內，山口多聞正在調整望遠鏡焦距。鏡片上的防霧塗層散發出淡淡的鬆脂味，讓他想起故鄉長野縣的森林。當美軍轟炸機群出現在視野裏時，他錯覺看見童年的鬆果從枝頭墜落——實際上那是他的軍帽滾落甲板的聲音。
    "左滿舵！所有高炮就位！"
    這道命令通過傳聲管在飛龍號內部回蕩時，輪機艙的溫度計突然爆裂。水銀珠在鋼鐵地板上滾動，折射出扭曲的艦橋影像。某個年輕水兵想去擦拭，卻被軍曹拽住——在水手們的傳說裏，打碎的溫度計會招來海坊主，而水銀倒影能照出將死之人的臉。
    珍珠港的破譯中心，羅徹福特少校的咖啡杯底積著厚厚的糖垢。當"af淡水短缺"的確認電文傳來時，他捏扁了鋁製糖罐，鋒利的邊緣割破虎口。血腥味混著劣質方糖的甜膩，形成某種詭異的獻祭儀式感。窗外，彩虹港的油汙海麵正泛起七彩漣漪，像極了被擊沉的艦艇泄露的燃料。
    6月4日淩晨，大和號的聲呐捕捉到異常回波。操作員摘下耳機，聽見某種類似鐵樹開花時的細微爆裂聲。山本五十六的毛筆突然在作戰命令上暈開大團墨跡，他抬頭看見舷窗上趴著隻信天翁，鳥喙正有節奏地叩擊玻璃，像是東京帝國大學的老式電報機在發報。
    "發現美軍航母！"
    赤城號的了望員喊出這句話時，嘴裏還殘留著早餐味噌湯的豆腥味。他的瞳孔裏倒映著俯衝而下的sbd轟炸機，機腹塗裝的白色五角星在朝陽下像朵綻放的鐵樹花。第一枚炸彈貫穿甲板的瞬間，他聽見艦長源田實的軍刀出鞘聲——清脆得如同童年時在長崎瓷器店打碎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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