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介錯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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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後,庭院會舉行一場審判,是針對灶門炭治郎和其妹禰豆子的。”
    產屋敷耀哉繼續說道,聲音依舊柔和,卻帶上了一絲嚴肅。
    “我誠摯地邀請您,希望您能參觀這場審判。”
    不愧是高情商的領袖,提出的建議都很符合自己的心意。
    參不參加這場審判無所謂,其結果已經是內定好的。
    但是借此機會看看鬼滅之刃的“柱”也是挺好的。
    陳羽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好。”
    他幹脆地答應了。
    聽到這個回答,產屋敷耀哉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臉上的疤痕都仿佛柔和了許多。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
    他輕輕拍了拍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出去。
    很快,紙拉門被無聲地拉開,兩名穿著素雅和服的白發少女端著茶盤,跪坐著滑行進來。
    她們的動作輕柔標準,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仿佛兩隻翩躚的蝴蝶。
    是產屋敷家的孩子,雛衣和日香。
    她們將茶具在矮幾上擺好,為陳羽和產屋敷耀哉各倒了一杯散發著清香的綠茶,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下,關上了拉門。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充滿了禮儀之美。
    “請用茶。”
    產屋敷耀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孩子們自己采摘炒製的,味道或許不如名家,但勝在一份心意。”
    陳羽端起茶杯,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他淺嚐一口,茶味清冽,帶著一絲甘甜,確實是好茶。
    “你似乎對我的來曆,並不怎麽好奇?”
    陳羽放下茶杯,終於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從見麵到現在,產屋敷耀哉都表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從容。
    這種感覺,像極了自己偶爾扮演謎語人時的狀態。
    他記得,產屋敷一族擁有類似預知未來的能力。
    正是依靠這個近乎作弊的能力,鬼殺隊才一次又一次地在滅亡的危機中存續下來。
    莫非,他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到來?
    產屋敷耀哉聞言,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頓。
    他“看”向陳羽,溫和地笑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我能感覺到,您的到來對我們沒有惡意,這就足夠了。”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與信賴。
    “我的‘信鴉’已經將山裏發生的事情,詳盡地告訴了我。”
    “您擁有著遠超我們認知的能力,卻選擇用它來保護弱小。”
    “擁有這樣力量和心靈的人,我相信,絕不會是我們的敵人。”
    這番話,既解釋了他為何如此信任陳羽,又不動聲色地捧了對方一手。
    沒有絲毫的諂媚,隻有發自內心的認可,讓人聽了隻覺得如沐春風。
    “我隻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陳羽淡淡地說道。
    他不喜歡被人戴高帽子,但也不得不承認,和這個男人聊天,是一種享受。
    他的每一句話,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清晰地表達了意思,又完美地照顧了聽者的情緒。
    “‘想做的事’,這四個字,其實是世界上最沉重的。”
    產屋敷耀哉輕聲感歎道,聲音裏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無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隨心所欲。能夠堅持本心,並有能力去實現它,這本身就是一種了不起的才能。”
    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
    “關於炭治郎和禰豆子,我的孩子們……也就是‘柱’,對此意見很大。”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無法接受一個與鬼同行的劍士。”
    “長時間的殺鬼,已經讓他們大多數人忘記了,鬼,曾經也是人。”
    “所以,接下來麵對炭治郎和禰豆子的審判,他們或許會有些……偏執。”
    產屋敷耀哉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無奈。
    畢竟,能成為“柱”的,哪個不是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天之驕子。
    哪個人的手上,沒有沾滿惡鬼的鮮血;哪個人的身後,又沒有背負著血海深仇。
    “我明白。”
    陳羽點了點頭。
    一群將畢生都奉獻給殺鬼事業的頂尖強者,突然發現自己的同伴裏出了一個“叛徒”,情緒激動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我才希望您能在場。”
    產屋敷耀哉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
    “您既然出手保護那孩子,那說明您也是看好他們的。”
    “我這裏有一封來自原水柱,鱗瀧左近次大人的信,我給您提前讀一下。”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緩緩展開。
    “‘還請允許炭治郎和身為鬼的妹妹在一起。禰豆子依靠著堅強的精神力,還保持著作為人的理性。’”
    “‘她就算身處饑餓狀態下整整兩年的時間,也未曾傷害過任何一人。’”
    “‘我亦知曉此事的匪夷所思,但這確為不爭的事實……’”
    “‘萬一禰豆子日後發狂襲擊人類,屆時……’”
    產屋敷耀哉的聲音在這裏頓了頓,帶上了一絲沉重。
    “‘其兄灶門炭治郎,及鱗瀧左近次,水柱富岡義勇,願切腹謝罪。’”
    讀完信,他將其重新折好。
    “說實在,有兩位‘柱’以生命擔保,我很願意相信禰豆子不會襲擊人類。”
    “雖然,我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
    “但禰豆子會不會襲擊人這一點,誰也無法保證,誰也無法證明。”
    “我希望,如果未來出了什麽意外……萬一,我是說萬一,真有那麽一天……”
    “請求您能當他們的介錯人。”
    介錯人。
    陳羽的眼神微微一凝。
    這個詞在日本的傳統切腹儀式中,代表著終結痛苦之人。
    切腹者用短刀切開腹部後,往往會承受巨大的痛苦而無法立刻死去。
    介錯人則需要在此時揮刀,斬下其頭顱,給予其最後的“仁慈”。
    表麵上是暴力血腥的斬首,實則,是對武士尊嚴的維護。
    產屋敷耀哉的這個請求,不可謂不毒。
    他是在請求陳羽,在未來可能發生的那一天,親手斬下炭治郎、富岡義勇和鱗瀧左近次的頭顱。
    名為介錯人,實為劊子手。
    讓一個外人,來處理鬼殺隊內部最悲慘的自相殘殺。
    這樣,既能給隊內其他人一個交代,又能避免柱之間刀劍相向的悲劇。
    “當然,如果您不願意的話,那我會另尋他人。”
    產屋敷耀哉補充道,將姿態放得很低,這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請求。
    “我這樣做,這也是為了給鬼殺隊的其他眾人一個交代。”
    陳羽看著他,看著這個雙目失明,身體孱弱,卻將所有重擔扛於己身的男人。
    他忽然笑了。
    “主公大人,你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這話聽起來像是指責,但語氣裏卻沒有絲毫惡意,反而帶著一絲發自內心的欣賞。
    產屋敷耀哉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釋然的笑。
    “是嗎?我的孩子們也經常這麽說我。”
    “他們總說我,擅自替他們決定,背負了太多不屬於我的東西。”
    他的手,輕輕撫上自己臉上那可怖的紫色傷疤,那雙失明的眼睛“望”向虛空。
    眼神裏,帶著無盡的追憶與悲憫。
    “可是,我別無選擇。”
    “隻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隻鬼在食人,我們產屋敷一族與鬼舞辻無慘的戰爭,就永遠不會結束。”
    “這是,我們背負了千年的,詛咒與使命。”
    產屋敷耀哉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之重,壓在房間的空氣裏。
    陳羽的目光落在產屋敷耀哉那張被詛咒侵蝕的臉上,那是一種緩慢的,不可逆轉的死亡。
    這個男人正以自己的生命為燃料,維係著鬼殺隊的運轉。
    這份覺悟,這份坦然,令人動容。
    “你的請求,我答應了。”
    陳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如果未來禰豆子真的會吃人,那她和“累”也並無區別。
    這個回答,似乎比產屋敷耀哉預想的要幹脆得多。
    他微微一怔,那雙失明的眼睛似乎努力地想要“看”清陳羽的表情。
    他準備了許多說辭,準備了更多的懇求,卻都堵在了喉嚨裏。
    “您……不再多考慮一下嗎?”
    產屋敷耀哉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確定。
    “這並非是什麽榮耀的職位,而是……背負他人性命的劊子手。”
    “一旦禰豆子失控,您將要親手斬下三條無辜的性命。”
    他必須將最壞的結果,赤裸裸地擺在陳羽麵前。
    “無妨。”
    陳羽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再次一飲而盡。
    “對我而言,殺人還是殺鬼,並無區別。”
    他的語氣淡漠,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實。
    “我隻殺,該殺之鬼,該殺之人。”
    “至於誰該殺,我自己會判斷,不需要一麵之詞,也不需要一封信來佐證。”
    “到了那一天,如果他們真的該死,我會動手。”
    “如果不該,那麽……誰也動不了他們。”
    這番話,比任何承諾都來得更加有力。
    它宣告了一種絕對的自信,一種淩駕於規則之上的,屬於強者的意誌。
    產屋敷耀哉徹底沉默了。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良久,他才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仿佛要將胸中千百年來積鬱的濁氣,一並吐盡。
    “我明白了。”
    產屋敷耀哉重新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燦爛至極的微笑。
    “如此,便拜托您了。”
    他對著陳羽的方向,鄭重地,緩緩地低下頭,行了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