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叛影噬鼎
    酸棗城官署的簷角挑著半截殘旗，暮色將玄色王袍的暗紋染成血色。嬴政踏上青石階時，靴底碾過一片幹涸的褐色血跡，碎骨渣在石縫裏發出細微脆響。黑冰台密探蒙毅落後半步，拇指始終抵在腰間魚腸劍的吞口處，目光如鉤子般刮過跪在階下的魏國降臣。遠處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驚起一群寒鴉掠過染血的城垛，羽翼拍打聲裏混著鐵甲摩擦的細響。
    &34；外臣公孫衍，叩見秦王。&34；降臣的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腰間玉組佩卻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蒙毅的瞳孔猛地收縮——那玉組佩第三枚玉璜的穿孔，分明是燕國特有的雙螺旋鑽孔法，像兩條交頸的毒蛇纏繞著玉璧。他向前半步，劍鞘末端有意無意地敲在公孫衍的玉組佩上，叮的一聲，最末端的玉衝突然裂成兩半。
    嬴政抬手虛扶的動作帶起袖間龍涎香，卻在指尖即將觸到對方臂膀時驟然收勢。公孫衍抬起的衣袖上，三道金線繡成的雲紋正隨著動作泛出詭異光澤，如同活物般在暮色中遊走。&34；聽聞公孫大人三日前還在大梁城頭擂鼓？&34；年輕的秦王輕笑一聲，指尖劃過官署門柱上新鮮的劍痕，木屑簌簌落在公孫衍的肩頭，&34；那鼓聲倒是比魏武卒的哀嚎還要響亮。&34；
    蒙毅突然單膝點地，玄鐵護腕與青磚相撞的聲響驚飛簷上烏鴉。他捏住公孫衍的右靴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34；君上，紅泥。&34；沾在麂皮靴跟的朱紅色泥點正在暮光中滲出妖冶光澤，像極了雲夢澤畔被朝露浸透的丹砂礦。公孫衍的喉結在錦緞立領間滾動，一滴冷汗順著耳後滑進衣領。
    &34；取水。&34；嬴政話音未落，蒙毅的短刀已挑開腰間牛皮水囊。當第一滴水珠墜落在紅泥上時，原本豔麗的朱紅突然像毒蛇吐信般綻開幽藍，公孫衍的右手下意識摸向腰間，卻被蒙毅的膝甲重重壓住手背。骨骼碎裂的脆響中，蒙毅的劍柄已抵住他後頸：&34；君上麵前，豈容鼠輩妄動？&34；
    青銅燭台被嬴政猛地擲向地磚，火星四濺中映出他眼底寒芒：&34；搜地窖！&34；二十名黑冰台銳士如墨色潮水湧入官署，蒙毅的劍鞘精準叩擊西牆第三塊牆磚，機關轉動的吱呀聲裏混雜著公孫衍陡然粗重的喘息。牆磚移開的瞬間，嬴政忽然按住蒙毅的手腕：&34；等等。&34；
    年輕秦王俯身拾起一片碎瓦，在掌心輕輕摩挲：&34；這瓦當的燒製溫度比尋常高出三成。&34；他指尖突然發力，瓦片應聲而碎，露出內層暗紅的陶土，&34；燕國北境才有的赤焰土。&34；碎陶簌簌落地時，蒙毅的劍尖已抵住機關暗格，寒光閃過，三支淬毒弩箭擦著嬴政的袍角釘入梁柱。
    地窖的黴味裹挾著鐵鏽氣息撲麵而來，嬴政用劍尖挑起蛛網。蒙毅突然按住他執劍的手，兩人掌心相疊的瞬間，年輕秦王感受到密探虎口處傳來的細微震顫——那是發現致命線索時的本能反應。蛛網在劍尖顫動，銀絲折射的火光裏，成蟜的青銅私印赫然嵌在盟約帛書的火漆上，印鈕處殘留的朱砂正緩緩滲入帛布紋理。
    &34；火漆裏摻了雪山鬆煙。&34；蒙毅的鼻翼微微翕動，銀針挑開夾層的動作突然停滯，&34；君上，夾層有夾層。&34；他的指尖在帛書邊緣細細摩挲，突然發力撕開表層，半張泛黃的羊皮地圖滑落時，地窖頂棚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嬴政反手將地圖塞入袖中，指尖觸到趙清漪臨別時贈的鮫綃帕，絲滑的觸感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帕角繡著的並蒂蓮突然滲出淡淡血痕。
    &34；留活口！&34；嬴政的暴喝與蒙毅甩出的飛刀同時破空。黑影從梁上栽落的瞬間，蒙毅已用膝甲壓住刺客咽喉，扯開的衣襟裏露出燕國死士特有的黥麵刺青——三尾蠍子盤踞在鎖骨處，尾針直指咽喉。嬴政卻盯著刺客腰間的牛皮囊，那上麵用金線繡著的星圖，與羊皮地圖某個角落的標記如出一轍。他忽然扯開刺客的袖口，小臂內側的舊疤形狀酷似半枚虎符。
    &34；雲夢澤的朱砂摻了昆侖玉粉。&34；蒙毅將染血的飛刀舉到火把前，刃上藍血正與刀柄鑲嵌的綠鬆石交相輝映。嬴政突然用劍鋒劃開羊皮地圖，看著裂縫處滲出的銀線在火光中拚出半幅星象：&34；當年成蟜叛亂時，燕使送來的降書也帶著這種雪山鬆煙味。&34；他的指尖撫過星圖某處，那裏有個形似鼎耳的標記正在緩慢褪色。
    地窖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蒙毅的劍尖已抵住公孫衍的後心，卻發現降臣的右手正以詭異角度扭曲——指節處的老繭，分明是常年使用燕國反曲弓的痕跡。公孫衍突然咧嘴一笑，嘴角溢出黑血：&34；秦王可知，這礦脈圖上的星紋，正是您母親...&34；他的瞳孔突然擴散，整個人如提線木偶般抽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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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的劍鞘重重擊在公孫衍的太陽穴上，鮮血濺上地窖牆壁的瞬間，他忽然俯身扯開對方的衣襟。在公孫衍心口處，赫然紋著與刺客相同的三尾蠍刺青，隻是尾針方向相反。&34；原來薊城那位，連自己的替身都舍不得用正紋。&34；年輕秦王冷笑一聲，劍尖挑破刺青表皮，滲出的竟是熒藍血液。那血液順著劍身蜿蜒而上，在距劍柄三寸處突然凝固成珠。
    蒙毅突然扯過火把湊近觀察：&34；君上，這血裏混著磁粉！&34；熒藍血液在火光中竟開始吸附地窖鐵器，成蟜的青銅私印突然震顫著飛向牆壁，重重嵌進某個凹槽。整麵石牆轟然翻轉，露出後麵堆滿的燕國製式箭簇，箭杆上刻著的&34；長安君&34；銘文在火光中泛著冷光。嬴政拾起一支箭，指尖撫過箭羽的裁剪角度：&34；看這斜切紋路，和去歲楚軍繳獲的那批...&34；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靴底突然碾過地窖青磚某處異響。蹲身摳起一塊鬆動的磚石時，磚縫裏卡著半片孔雀藍瓷片，邊緣沾著未幹的血跡。蒙毅接過瓷片對著火光轉動：&34；這是趙夫人宮裏盛冰鑒的越窯瓷，去年臘月才...&34；話未說完，官署外突然響起尖銳的骨哨聲。七短三長的節奏讓蒙毅瞬間繃緊脊背——這是黑冰台最高級別的預警信號。
    嬴政反手將瓷片收入懷中，大步踏出地窖時，暮色正吞沒最後一縷天光。他的影子在地窖口拉長得像柄出鞘的利劍，玄色王袍的下擺掃過台階上公孫衍尚未凝固的鮮血。蒙毅瞥見年輕秦王袖中的羊皮地圖邊緣滲出銀線，在黑暗中勾勒出半幅星圖，那圖案竟與官署屋簷殘破的瓦當紋路漸漸重合。
    &34；告訴薊城那位。&34；嬴政的聲音混在漸起的夜風裏，他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鴉羽，指尖輕撚間羽毛碎成齏粉，&34；下次派細作，記得換雙楚國產的靴子——你們燕國的麂皮，吸了雲夢澤的潮氣會發臭。&34；話音未落，東南角箭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蒙毅的佩劍已然出鞘三寸，卻見秦王袖中滑落的瓷片正將月光折射成詭異的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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