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鏡裂天機
    海風裹著鹹腥味撞在琅琊台石壁上，碎裂的浪沫在赭紅色岩層表麵凝成鹽霜。齊國方士枯槁的手指正死死扣住青銅鏡邊緣，指節因用力過猛泛起青白，龜裂的指甲縫裏滲著薊城紅泥。嬴政玄色深衣的廣袖被烈風扯得獵獵作響，金線繡製的十二章紋在陽光下忽明忽暗，他忽然伸手按住方士手腕，鎏金護甲在對方青筋暴起的老皮上壓出凹痕：&34；這螭龍遊動的速度——&34；帝王指尖劃過鏡麵浮雕，鎏金護甲與青銅刮擦出刺耳鳴響，&34；比潮水快了三息。&34；
    項梁腰間銅矩尺&34；哢&34；地彈開半寸，玄鐵打造的尖端寒光掃過鏡麵。墨家辯士灰白鬢角沾著海鹽結晶，他反手用尺沿刮下一層銀粉，湊近鼻尖輕嗅時，腰間懸掛的墨家信印與青銅鏡背的楚式雲雷紋相撞，發出清越的金石之聲：&34；楚地水銀混了薊城朱砂。&34；他說話時矩尺已抵住方士咽喉，在蒼老皮膚上壓出血線，&34；三年前燕國進貢的朱砂，可都收在少府庫裏？&34；海風掀起他墨色深衣下擺，露出內襯暗繡的墨家機關圖。
    十二座熔爐同時鼓風的轟鳴聲震得觀海亭簷角銅鈴亂顫，嬴政鎏金護甲叩擊石欄的脆響卻穿透喧囂。方士踉蹌後退三步，後腰撞上雕著海獸的石柱，鏡麵在掌中劇烈晃動：&34；陛、陛下明鑒！此鏡確是楚宮舊物......&34；他渾濁的眼珠倒映著熔爐青紫色火舌，喉結在項梁的矩尺下艱難滾動，&34；但、但老朽絕無......&34；
    &34；但什麽？&34；嬴政突然奪過銅鏡，玄鳥紋玉帶鉤撞得石柱火星四濺。帝王指腹撫過鏡背金文，在&34；昭陽&34；二字上重重一按，鎏金護甲與青銅摩擦迸出點點金芒：&34；三十年前楚將昭陽戰死漢水，他的佩鏡怎會流落齊國？&34；海風掀起帝王鬢角碎發，露出右額那道直入發際的舊疤——正是當年邯鄲城頭流矢所留，&34；還是說你們齊人早與楚軍暗通款曲？&34；最後四字裹著熔爐熱浪砸在方士臉上。
    項梁矩尺突然橫拍鏡麵。青銅震顫的嗡鳴裏，他抓起方士右手高舉，墨色袖袍翻飛間露出腕間三道陳年箭傷：&34；指縫殘留薊城紅泥！&34；矩尺尖端挑開方士袖袋，半塊燕式兵符當啷落地，&34；三日前剛下過雨，唯有燕使車隊經過的官道才有這種土色！&34；他靴尖碾過兵符上&34；昭二十三&34；的編號，青磚表麵頓時留下赤紅印痕，&34；這編號紋路——&34；從懷中抖出的密卷在風中展開，&34；與三年前驪山軍械庫失竊案裏的弩機編號可是同批！&34；
    熔爐青紫色火舌突然躥起三丈高，將銅鏡吞沒的刹那，鏡麵爆出刺目青光。嬴政反手抽出定秦劍劈向火柱，劍鋒過處竟傳出金鐵相擊之聲。一枚刻著&34；昭二十三&34；編號的燕式箭鏃當啷落地，箭尾沾著的熒光藻泥在磚縫間幽幽發亮——正是雲夢澤特有的夜光水藻曬幹後的殘跡。
    &34；成蟜叛軍的遺物。&34；項梁用矩尺挑起箭鏃，尺麵密文在火光中泛出血色，&34；當年在雲夢澤蘆葦蕩......&34；他話音未落，熔爐暗紅爐壁突然泛起幽藍，雲夢澤耐火泥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34；陛下！爐膛溫度已超出常理三成！&34；墨家辯士額角青筋暴起，手中算珠在青銅板表麵急速劃動，刻下道道灼痕。
    嬴政抓起冰鹽水桶潑向爐膛。蒸騰白霧中，他玄色深衣下擺被燎出焦痕，卻仍死死盯著扭曲的銅鏡：&34；再加三成風力！&34；帝王低吼震得匠人們耳膜生疼，&34；把楚人的鬼蜮伎倆給朕燒幹淨！&34；鼓風機齒輪咬合聲與海浪轟鳴共振，青銅鏡在烈焰中發出淒厲尖嘯，鏡麵浮現的漢水戰場幻象裏，昭陽將軍的斷劍正指向嬴政眉心。
    項梁突然撲到陶範前。炭筆在青磚上劃出墨家密文，算珠在袖中疾速撥動時扯斷三根絲線：&34；銅液凝結軌跡不對！這紋路......&34；他聲音戛然而止——範模中升起的&34；蜃樓&34；二字，每一筆轉折都暗合楚宮壁畫的星軌走向。墨家辯士指尖撫過&34；蜃&34；字末筆的弧度，突然劇烈顫抖：&34；陛下請看！這弧度與邯鄲城頭......&34；
    嬴政解下腰間玉璜按在青銅板邊緣。白玉蟠螭紋與昆侖山脊嚴絲合縫，卻在某處河道突然錯位：&34；多出的三條水道——&34；帝王指節叩擊銅板，震落幾點凝固的銅渣，&34；正是趙夫人墜城那日暴漲的淇水支流。&34；他指腹摩挲著銅液凝固的凸起，在某個彎折處突然頓住——半枚胭脂指印正泛著珊瑚色光澤，與記憶裏趙清漪指尖的蔻丹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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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梁抖出袖中絹帕。發簪拓紋與銅液河道重疊時，海風卷著浪沫撲進觀海亭。青銅板表麵浮起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暈，恰似那支玉簪在邯鄲城頭墜落時迸濺的血珠。墨家辯士喉結滾動，最終將勸諫的話咽回腹中：&34；銅液自凝成圖，怕是天道示警......&34；
    &34；陛下！鏡背金文記著三十年前......&34；方士嘶吼著掙紮，卻被玄甲衛拖向熔爐。嬴政凝視著逐漸凝固的西域河道，忽然反手將玉璜擲入海中。白玉劃出的弧線刺破浪濤，項梁看見帝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34；天道？&34；定秦劍劈開熱浪，劍鋒所指處海天變色，&34；朕要這天道——&34；熔爐火光照亮他眼底猩紅，&34；為朕開道！&34；
    暮色降臨時，最後一絲銅液凝成昆侖主峰。嬴政指尖撫過雪線處的細微裂痕，那裏殘留著趙清漪獨有的沉水香。項梁默默將拓片收進機關匣，聽見帝王帶著血腥氣的低語：&34；雲夢澤的賬——&34；定秦劍歸鞘時錚鳴如龍吟，&34；該清算了。&34；
    信鴿掠過海麵時，爪間銅管內的絹帛被浪花打濕。用顯影藥水繪製的河道紋路在月光下泛著熒光——那藥水正是用趙清漪妝奩中的西域胭脂調配。百裏外的行宮裏，阿房對鏡理妝的手突然一顫，發間玉簪流蘇無風自動，在銅鏡上劃出與拓紋完全一致的曲線。她蔥白指尖撫過鏡麵水痕，忽然低聲呢喃：&34；楚宮星軌......終究還是現世了。&34；
    &34；陛下請看！&34；項梁突然掀開機關匣暗層。磁石棋子吸附著的青銅薄片上，赫然顯現燕宮密文——正是用當年趙清漪教過的顯影術重現。嬴政瞳孔驟縮，定秦劍已劈開海浪：&34；傳詔蒙恬！&34；帝王佩劍指向雲夢澤方向時，劍穗上綴著的昆侖玉墜與青銅板星圖同時泛起幽光，&34；星夜兼程去雲夢澤！&34；
    海天相接處雷雲翻湧，十二座熔爐吞吐的火光將嬴政側臉映得明滅不定。他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劍尖垂落的血珠在海風中拉成長線，墜入浪潮時竟發出編鍾般的清鳴。項梁望著海麵突然出現的漩渦，終於明白為何楚人要選在琅琊台行此幻術——那漩渦的走向，正與青銅板上多出的三條水道完美重合。墨家辯士從懷中取出趙清漪遺留的星圖殘卷，發現缺失的西北角正在青銅板上緩緩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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