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刺青噬海

字數:2766   加入書籤

A+A-


    暮色如血,泗水河麵浮起一層鐵鏽色的霧氣。霍川拇指重重按在季禺鎖骨,年輕人頸間墨家矩子令硌進皮肉,青銅棱角在暮光中泛著冷芒。"楚人的水耗子要下餌了。"老水工喉間滾動的痰音混著河風,枯指戳向翻湧的河麵時,手背青筋暴起如盤根錯節的古藤。
    季禺短刀在淤泥劃出歪斜刻度,刀刃割裂的蘆葦根滲出乳白汁液:"三隊已備好二十架龍吸筒,隻是竹管再加五節......"話音未落,霍川突然扯開皮甲,左肩蜈蚣狀舊疤在暮色中猙獰可怖,疤痕末端還粘著未洗淨的河蚌粘液。
    "三年前雲夢澤,"老水工沾著唾沫在季禺掌心畫出改良軸承圖,指甲縫裏的河泥在年輕人掌紋間拖出血痕,"楚人用鐵皮水雷炸沉三條樓船,三百墨家子弟的血把湖水染成了胭脂色。"他布滿老繭的食指突然戳向季禺心口,"記住,水鬼的鑿子永遠比你的刀快三寸。"
    河底暗流忽卷起漩渦,霍川花白眉毛猛地揚起,渾濁水泡在船骸位置東移七尺。老水工抽出腰間青銅量尺,尺尾銅鈴在風中發出嗚咽,驚起蘆葦叢中三隻夜鷺。季禺注意到師傅握尺的手在微微顫抖——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情形。
    "讓三隊把竹管接上韓軍戰車的雙軌軸承!"霍川突然暴喝,青銅尺重重拍在岸邊礁石,震落幾片青苔,"要趕在月出前抽幹底艙!"碎石滾落河麵的脆響中,季禺分明看見師傅後頸滲出細密汗珠,在暮色裏閃著詭異的光。
    吳鉤後槽牙咬得生疼,鐵鑿卡在船板裂縫紋絲不動。左肩三頭蛟刺青隨肌肉賁張在幽綠水波裏扭動,暗青色鱗片被水流衝刷得忽明忽暗。他摸向腰間魚鰾氣囊,卻觸到半塊殘缺玉玨——這是三日前從沉船女屍手中掰下的戰利品。
    "墨家走狗!"他吐出嘴裏的水草,反手擲出鐵鑿。鑿尖撞在改良軸承迸出火星,借著這點光亮,吳鉤看見十二個墨家水工呈雁陣圍來。領頭那人琉璃鏡片後的眼睛突然瞪大,鏡片倒映出自己後頸的西府海棠刺青。
    季禺雙腿夾住船板,改良後的琉璃鏡片突然映出黑影。鐵皮水雷的尾鰭掃過珊瑚礁,未燃盡的火折子正在青煙中明滅,暗紅色火星如毒蛇信子在水流中遊弋。"西北角!"他扯動腰間鱷魚筋傳訊繩,二十根竹管同時轉向時,青銅軸承發出齒輪咬合的轟鳴,震得河底細沙如蝗群般騰起。
    渾濁水幕落下時,半截青銅弩機在沉船甲板上泛著幽光。季禺正要湊近細看,霍川白發突然在激流中散成蛛網。老水工布滿裂口的指尖觸到弩機瞬間,昆侖玉鑲嵌的鳥瞳寒徹骨髓,冷意順著指骨直竄天靈蓋。
    瞳孔處礦脈符號與三年前阿房手劄第三頁的朱砂批注重疊——那夜燭火搖曳,少女銀耳墜晃得他眼暈。"霍師傅看這裏,"阿房玉簪戳著羊皮卷,簪頭雕著的西府海棠擦過他手背,"昆侖西麓礦脈走勢,像不像你腰間的量尺?"她發間茉莉香混著墨香,在潮濕的船艙裏氤氳成霧。
    吳鉤摸向懷中鮫人骨哨,卻發現哨孔已被泥沙堵死。季禺的龍吸筒正對準珊瑚礁,青銅齒輪咬合聲像鈍刀磨石。十二架機關同時發力時,沉船龍骨發出瀕死呻吟,整艘戰船如同巨獸骸骨浮出水麵,腐爛的船帆殘片裹著熒光藻粉,在暮色中飄散如磷火。
    "師傅!"季禺突然抓住霍川胳膊。青銅弩機在夕陽下泛著青光,礦脈圖某處彎折符號與邯鄲竹簡上的筆跡驚人相似——那是阿房特有的連筆,最後一捺總帶著俏皮的上挑。話音未落,魚叉破空聲貼著耳畔掠過,火折子引燃殘破船帆,焦糊味混著魚油腥氣直衝鼻腔。
    霍川反手抽出青銅量尺,金屬相撞的火花照亮礦脈全圖。老水工瞳孔驟縮,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發出聲音:"這是...洛書殘卷..."他枯瘦的手背突然青筋暴起,量尺在船板刻出深痕,"三年前阿房失蹤那夜,禁地裏的洛書拓本少了三片龜甲。"
    季禺撲倒吳鉤時,墨家矩子令棱角在水鬼臉上犁出血溝。鱷魚筋勒進對方手腕時,年輕人突然僵住——吳鉤後頸的西府海棠刺青,正是去年端午阿房簪在鬢角的花樣。那日龍舟競渡,少女將摘下的海棠別在他衣襟,指尖溫度至今灼著胸口。
    霍川枯掌如鷹爪撕下帶刺青的皮肉,血珠恰好滴在礦脈圖某處標注。老水工布滿血絲的眼睛眯成縫,突然抓起半截胭脂盒砸在船板——這是三日前沉船裏發現的證物,此刻盒蓋海棠紋正與血泊中的刺青碎片嚴絲合縫。
    "把水雷綁回他們腰上。"霍川摩挲量尺刻痕,尺麵反光裏映著對岸楚營燈火,"既然楚人愛聽響,就讓他們遊回去放個夠本。"他說這話時,右手不自覺地按在後頸——那裏墨色海棠刺青正在衣領下若隱若現。
    季禺捆紮水雷的手指突然顫抖。鐵皮雷表麵殘留的魚油沾滿掌心,黏膩觸感讓他想起阿房梳妝匣裏的香膏。三日前打撈女屍時,那具浮腫軀體右手緊攥的半塊玉玨,此刻正在師傅懷中泛著冷光——而自己偷偷藏起的另一半,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第一聲爆炸從楚營傳來時,霍川正用魚油擦拭量尺。青銅尺麵映著河麵血色漣漪:"在水裏,真相比屍體沉得更快。"他突然將量尺插入淤泥,尺尾指著的正是礦脈圖上被血漬掩蓋的標注點——那裏用朱砂畫著並蒂海棠,與兩半玉玨的缺口完美契合。
    當楚國水鬼拖著綁滿鐵皮雷的殘軀遊過中線時,季禺看見師傅後頸衣領下墨色海棠完全顯現。對岸爆炸聲裏,夜鷺叼著的刺青碎皮順流而下,與河底升起的玉玨殘片在水麵相遇,拚成完整的海棠那刻,泗水河突然掀起巨浪,將青銅弩機徹底吞入深淵。
    霍川轉身時,年輕弟子終於看清老人眼中凝固的淚光——那是三年來始終懸在師徒間的、關於阿房下落的最後一層窗紙。此刻它被血與火灼穿,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比任何機關造物都令人膽寒。
    喜歡戲說嬴政請大家收藏:()戲說嬴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