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澀海風撕扯著千仞峭壁，將百年蒼苔從"五大夫鬆"碑麵層層剝離。蒙毅單膝跪地時，青銅護腕與青石板相撞迸出三點幽藍火星，驚醒了蟄伏在碑陰的守宮蜥蜴。他食指撚起石粉在鼻尖輕嗅，青灰色顆粒在月光下泛著辰砂特有的金屬冷光——這分明是楚地巫祝祭祀時才會調配的"鬼麵砂"，當年郢都城破時，項燕自刎的劍鋒就淬著此物。
    "墨家的聽風弩倒比廷尉府的獬豸更警醒。"蒙毅屈指彈了彈腰間震顫的青銅錯金弩機，機括紋路間凝結的夜露簌簌震落。三十丈外金石相擊的餘波順著青銅饕餮紋攀上小臂，震得虎口舊傷隱隱作痛。抬眼望去，"天樞刻石"頂端兩點寒芒忽明忽暗，蓑衣人手中鐵鑿正以《考工記》記載的"逆鋒回鑿"技法剮蹭碑麵，每記鑿擊都暗合潮汐漲落的節律。
    蒙毅靴尖在石棱借力一蹬，玄色披風翻卷如夜梟展翼。騰空瞬間忽覺後頸刺痛——竟是片貝殼嵌進皮肉，想來是徐福門徒布下的"海鬼蒺藜"。他反手甩出三枚魚鱗鏢，暗器破空聲驚得兩隻夜梟振翅而起，翎毛掃過顴骨時，腥熱液體已順著下頜滴落。
    "宵小也敢玷汙封禪聖地！"蒙毅淩空擰腰，醋液如銀河傾瀉。刻石表麵騰起的青煙中，"秦亡於水"四字扭曲成舞爪鬼麵，磷火勾勒出楚地巫蠱符咒的輪廓。石欄外傳來鐵鑿墜地的脆響，他靴尖勾住石棱倒掛而下，恰見蓑衣人後襟的金烏紋在月下泛著血光——第三足蜷曲如鉤，正是徐福門徒的獨門刺青。
    "墨家的九連環蒺藜，越掙紮纏得越緊。"蒙毅冷眼看兩人踩中暗設的鐵網鐵蒺藜刺瞬間咬入腳踝。劍鋒貼著耳廓釘入石縫時，他故意偏了半寸，削下的耳垂帶著金烏紋皮肉墜入浪濤。幸存者褲襠漫開的腥臊氣裏，蒙毅嗅到熟悉的龍涎香——這是齊地貴族熏衣的秘方。
    "徐福許你們多少金餅？"拇指施壓時，喉結軟骨在皮下戰栗的觸感讓他想起上月審訊的燕國死士。那人發絲間的貝殼碎片割破掌心，血珠順著掌紋滲入《甘石星經》殘頁的褶皺——等等！這貝殼紋路竟與觀星台晷針的雲雷紋如出一轍。
    "大人饒命！石縫裏..."求饒聲戛然而止。另一人咬破毒囊的瞬間，蒙毅魚腸劍已挑開幸存者束腰革帶。三寸玉圭墜地時發出的清越聲響，讓他想起阿房宮簷角的風鈴——等等！這玉圭斷裂處的掐花，分明是少府令督造的重瞳金工藝！
    "蒙兄又在辣手摧花？"晨光中傳來戲謔笑語。田鳩赤足踏浪而來，腳踝八卦圖在礁石上印出濕漉漉的"離"位卦象。這狂生竟將《洛書》竹簡係在腰間，雉羽簪隨著步伐亂顫，發梢還沾著昨夜觀星時的鬆煙墨。
    "瘋道士，看看這個。"
    田鳩接玉圭的刹那，麻衣突然無風自動。他扯開衣襟露出胸膛星圖，墨繪的紫微垣竟隨日影偏移緩緩流轉。當玉圭懸於日晷銅針，裂紋影子投射在《洛書》"戴九履一"方位時，蒙毅忽然瞳孔驟縮——那些遊走的光斑，分明是上月暴雨夜九鼎震顫的軌跡！
    "了不得！"田鳩突然攥住蒙毅腕甲，指甲幾乎掐進皮甲接縫，"裂紋曲度是昆侖礦脈剖麵！"炭筆在青石板刮擦的聲響刺得人牙酸，當"九百七十三丈"的數字顯現時，蒙毅喉結劇烈滾動——這恰是豫州鼎耳部紋飾的百倍之數！
    蒙毅摩挲玉圭邊緣，青銅刻度的冰涼觸感在記憶裏灼燒。上月暴雨中，他奉命查驗九鼎時，曾見豫州鼎內壁的雲雷紋在電光中幻化成礦脈走向圖。當時隻當是雷火映照的錯覺，如今想來...
    "當年禹王鑄九鼎..."蒙毅解下酒囊猛灌，秦酒的辛辣壓住翻湧的心緒。餘光瞥見田鳩正在演算的卦象，忽然渾身僵直——那"坎"位疊加"艮"位的組合，分明是《連山易》記載的"地龍翻身"凶兆！
    "噓——"田鳩染墨的掌心突然捂住他口鼻。二十丈外礁石後，半截蓑衣隨波起伏，三足金烏紋正在晨光中滲出血珠。蒙毅眯眼細看，浪花間閃爍的青銅寒光讓他寒毛倒豎——那是徐福特製的"蛟分水刺"，刃口淬著南海鮫人毒！
    蒙毅旋身將田鳩按倒的瞬間，肩甲傳來刺骨寒意。水箭擦過的石板騰起硫磺煙霧，竟蝕出三指深的孔洞！田鳩發間雉羽被削去半截，飄落的羽毛沾著血珠，在浪尖綻開赤色漣漪。
    "帶玉圭走！"蒙毅甩出蒺藜釘的力道震裂虎口舊傷。玄鐵暗器撕裂海霧的尖嘯聲中，他看見田鳩連滾帶爬的模樣——這狂生竟邊逃邊用炭筆在礁石上畫卦，每一步都踏在潮汐退卻的濕痕邊緣。
    蒙毅後仰避開分水刺的瞬間，劍鋒已劃過偷襲者咽喉。鹹腥血霧裏，他忽然瞥見對方鎖骨處的星芒刺青——這是陰陽家"熒惑守心"的標記！思緒電轉間，足尖勾起塊卵石踢向田鳩方向，石麵赫然刻著"兌位七步"的暗號。
    "震三巽五！"田鳩的吼叫混在浪濤聲中。蒙毅聞言猛然側翻，三枚淬毒弩箭擦著耳畔釘入礁石。就著翻滾之勢，他袖中飛出的青銅算籌精準刺入偷襲者曲池穴——這是上月從墨家機關獸身上拆解的招數！
    朝陽躍出海麵時，礁石灘隻剩淩亂卦象。蒙毅拭劍的手忽然頓住——玉圭在日光下投射的星圖，竟與阿房宮地磚的二十八宿浮雕完全重合！斷裂處的金絲在晨光中流轉，勾勒出西域"且末"古城的輪廓。他耳畔忽然響起月前趙高的低語："陛下夢中有金烏銜圖墜於昆侖..."
    蒙毅望向田鳩逃遁的方向，墨家辯士留在礁石上的炭筆卦象正在潮水中漸漸模糊。當"坎"位最後一筆被浪吞沒時，他忽然讀懂深意——那分明是《周易》第四十七卦，困卦！
    海風送來遠去的舟楫號子，蒙毅將玉圭收入貼胸暗袋。掌心殘留的辰砂灼痕隱隱作痛，與九鼎紋飾共鳴般泛起青銅冷光。他最後瞥了眼刻石群，那些被醋液腐蝕的讖語正在晨霧中扭曲成楚篆"昆侖"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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