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將鹽池烤成一麵巨大的銅鏡，白茫茫的鹽晶折射著刺目光芒。白璃抬手抹去睫毛上的鹽粒，指腹擦過腰間磁石囊的紋路——那是趙夫人臨終前留給她的，囊袋邊緣還殘留著邯鄲城頭烽火燎過的焦痕。
    "大人請看，這鹵水清得能照見鬼影。"田氏捧著陶碗的手穩如磐石，粗布袖口卻洇開深色汗漬。三十八座鹽池在他身後鋪展，像撒了一地的碎銀。鹽工們赤著脊梁在池邊勞作，腳踝上拴著的鐵鏈與鹽晶摩擦出細碎聲響——那是項家私奴特有的標記。
    李斯接過陶碗時，青銅護甲磕在碗沿發出脆響。他忽然翻轉手腕，渾濁的鹵水潑在田氏腳邊，驚起一片鹽粒。"田掌櫃的鹽，可比渭河水還金貴。"宰相的嗓音比鹽鹵更澀，"每石漲到三百錢，是要百姓嚼著鹽粒下飯？"
    白璃的鹿皮靴碾過潑灑的鹵水，靴底鐵片與鹽晶摩擦出細碎聲響。她今日特意換了窄袖胡服，月白錦緞在烈日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這料子還是趙夫人當年從邯鄲帶來的陪嫁。當指尖觸到鹽堆時，磁石囊突然發出蜂鳴，仿佛在應和著鹽池西側那座斑駁石碑的震顫。
    "且慢。"她解下磁石囊往鹽堆一拋，黑鐵砂竟如活物般從鹽粒中竄起，在磁石表麵聚成猙獰的狼頭形狀。圍觀的鹽工們發出驚呼，有人手中的木鍁"當啷"落地，露出掌心用朱砂畫的九頭蛇圖騰——正是項家暗樁的聯絡記號。
    田氏肥厚的眼皮猛地抽搐："姑娘這是......"
    "摻了三成鐵砂的官鹽，"白璃兩指拈起沾著鐵砂的磁石，鹽粒從她腕間金跳脫的縫隙簌簌而落，"吃下去怕是要硌碎滿口牙。"她突然逼近田氏，磁石幾乎貼上對方油光發亮的麵皮，"還是說田掌櫃覺得，大秦子民的喉嚨比鐵砂更硬？"
    鹽池忽然刮起熱風，白璃束發的銀鏈被吹得叮當作響。她看見田氏喉結滾動時，頸間那道陳年刀疤像蜈蚣般扭動——那是十年前楚軍火燒郢都留下的印記，與項籍在雲夢澤詐降時受的箭傷如出一轍。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娘子！"田氏突然暴起，藏在袖中的短刀直刺白璃心口，"項將軍說得對，墨家果然盡出......"
    刀尖在觸及錦緞的瞬間突然偏轉，白璃腰間的磁石囊迸出火星。她旋身抬腿，鑲著鐵片的靴底重重踹在田氏膝窩，鹽堆裏頓時陷出個人形坑洞。這招"踏雪尋梅"的步法，正是趙夫人當年在邯鄲城頭教她的絕技。
    "綁了。"李斯的聲音比鹽鹵更冷。黑甲衛一擁而上時，白璃注意到田氏右手小指缺失——那截斷指正在她袖中的琉璃瓶裏浸泡，是今晨從楚商屍體上割下的證物。琉璃瓶底還沉著半枚青銅齒輪，與項籍在匈奴大營撿到的墨家機關零件嚴絲合縫。
    烹殺用的青銅鼎架在鹽池中央時，沸騰的鹵水泛著詭異的青綠色。田氏被剝去外袍的瞬間，白璃瞥見他後腰的刺青——九頭蛇纏繞著項氏族徽，蛇眼處鑲嵌的綠鬆石與薊城工匠特製的箭簇同源。這讓她想起在祁連山礦洞發現的楚國戰車圖紙，那些車軸紋路正與眼前的刺青暗合。
    "真正的鹽井在......"田氏的狂笑被鹵水吞沒前，白璃已悄然退出人群。她腕間金跳脫的磁石珠子正在發燙，指引她走向鹽池西側那座斑駁的石碑——三日前夜觀星象時，太微垣東移三度的異動，對應的正是這個方位。
    鹽工們說這碑是武王伐紂時所立，此刻白璃的匕首刮去青苔，露出被鹽蝕的昆侖山圖騰。山巔處隱約可見九個凹槽，與她懷中那枚磁石棋的尺寸分毫不差。這棋子原是趙夫人陪葬品，卻在驪山地宮水銀池底重現，如今看來竟是開啟石碑機關的關鍵。
    "白姑娘！"身後傳來黑甲衛的呼喊。她將磁石棋按進凹槽的瞬間，石碑底部突然彈開暗格，泛黃的賬冊裹著海腥味落在她掌心。西域鹽路至薊城。七個字如毒蛇鑽進眼眶，白璃想起昨夜星象——太微垣東移三度，正對應薊城方位。這路線與蒙恬在死馬胃中取出的蠟丸密信所述完全一致。
    鹽池忽然響起尖銳的鷹唳，白璃抬頭望見雲層中盤旋的黑影。那蒼鷹左爪係著紅綢，正是項籍馴養的信使。她解下磁石囊正要出手，一支羽箭破空而至，鷹羽紛飛如雪。箭簇上刻著的"政"字篆文，讓她想起冰河刺王案中刺客使用的同款箭矢。
    "墨家的磁石，該用在更金貴的地方。"李斯將鐵弓扔給侍衛，蟒紋官服的下擺還在滴著鹵水。他目光掃過白璃微微敞開的領口，那裏露出半截青銅鑰匙的斷痕——正是開啟驪山地宮火山口管道的密鑰，與徐福暗中繪製的星圖缺角完美契合。
    白璃福身行禮時，鹽池忽然刮起旋風。她的鮫綃披帛被風卷向青銅鼎，在觸及滾燙鼎身的瞬間燃成灰燼。李斯瞳孔微縮——那披帛的織紋，分明是楚國王室獨有的九鳳朝陽圖，與羋昭在孔雀台佩戴的孔雀簪出自同一批蜀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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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爺可知？"她忽然貼近李斯耳畔，吐息間帶著鹽的苦澀，"摻鐵砂的鹽若遇磁暴，能吸出人五髒六腑的鐵鏽。"說話間，磁石囊中迸出的火星落在李斯官服上，燙出七個排列如北鬥的焦痕——這正是《洛書》記載的昆侖眼方位，與泰山熔鑒時顯現的星圖如出一轍。
    暮色降臨時，鹽池泛起幽藍磷光。白璃獨坐在石碑頂端，看黑甲衛將田氏宅邸的青銅器一件件砸碎。當那尊九頭蛇酒樽裂成碎片時，她腕間的磁石珠突然瘋狂跳動，指引她從瓦礫堆裏撿起半枚魚形符節。符節斷口處沾著暗紅血漬，與趙夫人棺中發現的另半枚恰好能合成雙魚——那是打開昆侖祭壇的密鑰，與鬼穀懸棺中發現的磁石機關紋路完全對應。
    夜梟的啼叫劃破鹽池寂靜時，白璃正將符節浸入鹵水。血漬褪去後浮現的楚篆讓她指尖發顫："昆侖眼開，九鼎歸位。"這八字預言，與趙夫人臨終前用血寫在床幔上的讖語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在祁連山礦洞發現的青銅匣，匣底暗刻的星圖缺角，此刻正與鹽池上空的北鬥七星悄然重合。
    鹽工們說子夜時分能在鹽池看到鬼影，此刻白璃盯著泛起漣漪的鹵水，突然看見倒影中浮現阿房宮的重簷。她猛地轉身，身後隻有呼嘯而過的熱風，卷著鹽粒拍打在石碑上，像無數冤魂在叩門。風中隱約傳來項籍在匈奴大營的冷笑："墨家果然投秦了。"那聲音與田氏臨死前的嘶吼交織，在鹽池上空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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