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將長城澆成蜿蜒的黑龍。扶蘇抹去眉骨上的雨水，青銅胄纓在風中簌簌作響。遠處狼煙本該是墨色直柱，此刻卻在雨幕中泛著詭異的青——像極了三日前阿依娜在玉門關外，用磁粉在沙盤上演示的偽煙。
    "殿下！"戍邊老將王賁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節因發力泛白，"這煙裏摻了硫磺！"
    話音未落，鳴鏑破空。扶蘇偏頭躲過冷箭，箭矢釘入身後箭跺時，他看清二十步外烽燧台上，三個披著秦軍皮甲的漢子正揮刀砍向引火竹管。刀光閃過，其中一人胸口的狼頭刺青在暴雨中若隱若現。
    "截住他們！"扶蘇長劍出鞘，三百輕騎如離弦之箭衝出甕城。馬蹄踏碎滿地水窪，濺起的泥漿裏混著磁石碎屑——正是昨夜阿依娜赤足丈量城牆時，從磚縫摳出的那種。
    紅衣少女此刻正立在垛口。濕透的紗裙緊貼著婀娜曲線，腰間銀鈴在雷聲中叮當作響。她忽然俯身，纖長手指探入雨水衝刷的牆縫，摳出一把混著磁石的濕泥："東南三裏！他們在用磁石幹擾烽燧傳訊！"
    第三支冷箭破空而至。這次箭簇泛著幽藍，直取王賁咽喉。阿依娜旋身甩出紅紗，輕薄的織物竟在半空繃直如盾，箭矢沒入紗中發出"嗤"的腐蝕聲。老將軍尚未道謝，第四支箭已穿透他左肩，烏黑的血瞬間浸透鎖子甲。
    扶蘇策馬回援時，正見王賁踉蹌著撞在烽燧石壁。阿依娜的紅紗纏住偷襲者脖頸，玉足踏著那人背脊借力一扯——"哢嚓"頸骨斷裂聲混在雷聲裏，竟格外清晰。
    "殿下...接虎符..."王賁染血的手從懷中掏出半枚青銅虎符，暴雨衝刷著符身上"上郡戍"三個篆字，"小心燕..."
    話未說完，老將軍瞳孔已然渙散。扶蘇單膝跪地接住虎符的刹那，發現阿依娜僵立如雕塑。她濕透的紅紗緊貼著玲瓏曲線，纖指顫抖著撫過虎符內側——那裏刻著蠅頭小字"燕丹贈雪"。
    "你識得此物？"扶蘇眯起眼睛。閃電劃破天際的瞬間，他看見少女後頸隱約有烙痕泛紅，形狀竟與虎符缺口完全契合。
    阿依娜突然奪過虎符按在自己頸後。青銅與肌膚相觸的刹那，烙痕泛起幽藍光芒。她踉蹌後退，繡鞋踩在血水裏濺起赤色水花："不可能...這明明是..."
    轟隆雷聲吞沒了她的低語。東南方傳來戰馬嘶鳴，三具匈奴細作的屍體被騎兵拖回，其中一人手中還攥著半截磁石。扶蘇用劍尖挑開那人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狼頭刺青——與五日前蒙恬將軍在胡楊林斬獲的死士印記如出一轍。
    "報——！"渾身是血的傳令兵跌跌撞撞衝上城牆，"蒙恬將軍遇伏！匈奴人用磁石改了指南車方向！"
    扶蘇霍然起身，甲胄上雨水飛濺："點狼煙！傳令各烽燧..."
    "不可！"阿依娜突然抓住他腕甲，"磁石礦脈會影響狼煙走向。"她解下腰間銀鈴，叮叮當當係在腳踝，"給我二十輕騎，半刻鍾足矣。"
    扶蘇凝視著少女被雨水浸透的眉眼。她眸中似有火焰在燒，與平日那個柔媚的西域舞姬判若兩人。遠處又一道閃電劈開雲層，照亮她鎖骨下方若隱若現的鳳凰紋身——那紋路他在鹹陽宮藏書閣的燕國輿圖上見過。
    "為何助秦？"他突然問。
    阿依娜指尖撫過虎符上的"雪"字，笑得淒豔："二十年前，有個燕國公主被稱作"雪姬"。"她突然翻身上馬，紅紗揚起時露出纖細腰肢上猙獰的舊疤，"駕！"
    二十輕騎如離弦之箭衝入雨幕。扶蘇握緊虎符轉身時，發現王賁的屍身仍保持著遞符的姿勢。老將軍僵直的手指指著城牆某處，那裏有磁石碎屑在雨水中排列成北鬥七星狀。
    "來人！"他劍指符號所在，"掘開這段城牆！"
    親兵用鐵鍬撬開青磚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冷氣——磚石夾層裏埋著七具嬰孩骸骨，擺成北鬥七星狀。每個頭骨天靈蓋上都嵌著磁石，在雨中泛著幽幽藍光。
    "是巫蠱厭勝之術。"隨軍術士聲音發抖，"用童男童女精魂鎮住磁石礦脈，可改地氣走向..."
    扶蘇突然想起阿依娜後頸的烙痕。那形狀不是什麽花紋，分明是縮小的北鬥七星圖。虎符在她手中發光的樣子，與這些頭骨上的磁石何其相似——就像半月前在鹹陽宮階前，九鼎星圖顯影昆侖時，趙夫人遺留的磁石耳墜吸附鼎耳的景象。
    東南方傳來號角聲。抬眼望去，阿依娜的紅衣在雨幕中時隱時現，二十輕騎正將匈奴傳信兵往磁石礦脈方向驅趕。少女手腕翻轉，銀鈴在雨中發出特定頻率的脆響，受驚的戰馬頓時將背上騎兵甩向發光的地麵——慘叫聲中，那些人體一接觸磁石礦脈就突然自燃，化作團團藍火。
    "殿下！磚石下有帛書！"親兵的驚呼拉回扶蘇思緒。撬開的牆磚背麵，血書字跡依稀可辨："周穆王八年，鑄磁石於長城，鎮九州龍脈..."
    轟隆！驚雷劈中遠處烽燧台，著火的箭樓轟然倒塌。火光中，阿依娜策馬歸來，濕透的紅紗緊貼著婀娜身段，宛如浴火重生的鳳凰。她拋來染血的羊皮卷，扶蘇接住時聞到淡淡檀香——與趙夫人生前最愛的熏香一模一樣。
    "匈奴人的行軍圖。"她翻身下馬時腳踝銀鈴輕響，"但真正有趣的是這個。"纖指劃過羊皮某處，那裏繪著昆侖山輪廓，山腰處赫然標注著九鼎紋樣。
    扶蘇正要細看，掌心突然刺痛。虎符不知何時將"燕丹贈雪"四字印在他皮膚上，而阿依娜頸後的烙痕正在暴雨中漸漸消退，仿佛從未存在過。
    "半枚虎符換半張地圖，公平交易。"少女貼近他耳畔低語，溫熱氣息混著雨絲，"不過公子最好記住，今夜你欠我一條命。"她轉身時，鎖子甲縫隙間露出後背大片燒傷的舊痕，形狀竟與昆侖山輪廓驚人相似——正是蒙恬將軍上月密報中，提及的楚國先祖玉璋刻紋。
    親兵呈上熱薑湯時，扶蘇才發現阿依娜早已不見蹤影。唯有城牆下的磁石礦脈仍在雨中泛著微光，排列成指向西北的箭頭。而那個方向，正是三日前九鼎星圖顯影的昆侖山腰——那裏埋著周穆王鑄造的九鼎，亦是雪姬投爐時，火焰凝成"受命於天"四字所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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