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將鹹陽官道的黃土烤出蛛網般的裂痕，三十輛鹽車在押解士卒的皮鞭聲中緩緩蠕動。白璃策馬掠過車隊時，腰間青銅鑄造的磁石車突然發出刺耳鳴響——這架改良自墨家機關術的儀器，此刻正對著第七輛鹽車瘋狂震顫，頂端的磁針幾乎要掙脫青銅獸首的束縛。
    "丞相請看。"她翻身下馬，緋色裙裾掃過車轅時帶起一陣細碎磁粉。李斯玄色深衣的廣袖在熱浪中翻卷如鴉羽，象牙笏板輕輕敲打鹽包，苫布下立刻傳來金屬特有的鈍響。
    偽裝成鹽商的楚國遊俠瞳孔驟縮，佯裝擦拭額汗的右手悄然摸向腰間軟劍。腕間刺青在烈日下閃過半截龍尾紋路——正是項氏一族豢養的死士標記。
    "壯士這汗巾..."白璃突然欺身逼近，袖中連弩哢嗒三響，三支精鋼短箭呈品字形釘入對方腳前三寸，"沾的可是薊城鐵匠鋪的煤灰？"她指尖撚起飄落的黑屑，在鼻尖輕嗅，"遼東鬆炭混著燕地硫磺，楚人什麽時候學會用薊城軍械坊的配方了？"
    遊俠喉結滾動，汗珠順著脖頸滑入衣領："姑娘說笑，小人是正經鹽商..."
    話音未落，白璃的銀簪已挑開他衣襟。內襯針腳在烈日下顯出暗紅色楚篆，李斯用笏板尖挑起一片布料，冷笑道："《楚辭·招魂》的喪歌繡在裏衣，倒是應景——"他突然加重力道，布料撕裂聲裏混著金屬摩擦的銳響，"就是這喪歌裏，怎麽還夾著匈奴薩滿的狼牙符？"
    磁石車在此刻轟然啟動。青銅齒輪咬合的轟鳴聲中，三千斤鐵刃破囊而出，在半空交織成寒光凜冽的蛛網。一柄楚式長劍當啷墜地，劍格處"郢都"二字泛著血光，與去年從楚王宮繳獲的青銅劍銘如出一轍。白璃足尖輕點劍柄，劍身在空中劃出銀弧，劍尖堪堪抵住遊俠咽喉："項燕舊部用楚王宮製式兵刃，是嫌謀逆的罪證不夠確鑿？"
    圍觀百姓嘩然退散，鹽車底板突然崩裂。夾層中飄落的羊皮上，靛青繪製的匈奴狼頭圖騰正吞吐幽藍火焰。李斯用笏板尖挑起劍穗，狼牙吊墜滴落的朱砂在黃土上洇出詭異符咒："連匈奴薩滿的辟邪符都備齊了，楚人是打算認狼作父？"
    遊俠突然暴起，軟劍如毒蛇吐信直取白璃咽喉。少女足尖點地後仰，緋色裙裾在空中綻開芙蓉，三支弩箭自袖中連發。第一箭穿透刺客右腕經脈，第二箭釘入左膝髕骨，第三箭擦著耳廓飛過，將試圖逃竄的鹽吏釘在車轅上。鹽粒隨著動作簌簌灑落，在烈日下折射出細碎虹光。
    "楚人鑄劍術精妙，怎麽沒教你們膝蓋骨比磁石硬？"白璃銀簪抵著刺客後頸大椎穴，簪頭雕刻的陰陽魚突然轉動，"說！項燕殘部藏在何處？"
    遊俠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齒間毒囊碎裂的瞬間，白璃的銀簪已挑飛他半顆臼齒。垂死者突然盯著她腰間雙魚玉佩，渾濁瞳孔裏炸開驚雷："你竟是燕..."
    淬毒鐵蒺藜的暴雨在此刻傾瀉。白璃旋身甩開磁石車，三百枚暗器懸停半空組成猙獰的狼居胥山戰旗。她撚起一枚倒刺泛藍的鐵蒺藜，對著陽光眯起眼："雲夢澤蛇毒配匈奴鍛鐵術——"指尖突然發力，毒刺在磁力牽引下劃破遊俠臉頰，"楚人當真是博采眾長，連下毒都要學兩家手藝？"
    李斯忽然用笏板戳進屍體指縫，挑出半片燒焦的竹簡。焦糊的楚篆依稀可辨"鹽路至薊城"字樣，與三個月前臨淄焚冊事件查獲的賬冊筆跡同源。老丞相的冷笑比劍鋒更冷："羋昭夫人安插在鹽鐵司的暗樁，倒是把楚篆練得頗有風骨。"
    最後一輛鹽車突然傾覆，雪白鹽粒在官道上匯成蜿蜒巨蟒。白璃蹲身撚起沾血的鹽晶，琥珀色瞳孔在烈日下收縮如針尖："巴蜀井鹽混遼東礦鹽——"她突然將鹽粒彈向李斯笏板，"丞相嚐嚐這配方？給匈奴戰馬補鐵蹄倒是其次，若是混入雲夢澤的蛇毒..."
    西北風卷著沙礫掠過，磁石車的指針齊刷刷指向河西。李斯廣袖翻飛如玄鳥展翅，笏板在鹽車上敲出清脆節拍："把這些鹽巴送去驪山陵！既然楚人喜歡往陰曹地府運鐵器，就讓他們世世代代給陛下修陵！"
    押解士卒的應諾聲驚起漫天昏鴉。白璃望著官道上蜿蜒的血跡，忽然輕扯李斯衣袖："丞相不覺得奇怪？這些鐵刃若是為刺殺，何須淬毒？若是為資敵..."她指尖劃過鹽車裂痕，"又何必用楚宮製式的劍器？"
    話音未落，鹽車殘骸突然炸裂。成捆的楚錦在熱浪中翻卷，每匹錦緞都用金線繡著同樣讖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李斯拂去官袍上的煙塵，笏板尖挑起半片燒焦的狼頭圖騰："白姑娘可知，草原狼群狩獵時，總會先放老弱病殘打頭陣？"
    白璃解下酒囊仰頭豪飲，琥珀色的液體順著雪頸滑入衣襟："那丞相可知——"她突然將酒液潑向磁石車，磁針在酒香中瘋狂震顫，"磁石遇血，會記得仇人的味道？"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李斯忽然輕笑，皺紋裏藏著深潭般的寒意："姑娘腰間玉佩，倒是像極了當年燕太子丹的隨身之物。"笏板不知何時已抵住白璃後心，"不知令堂可曾提過，這雙魚紋的雕工..."
    白璃指尖撫過玉佩溫潤的紋路，突然翻身上馬。磁石車在疾馳中發出尖銳鳴叫，緋色衣袂卷起漫天鹽晶："丞相若是好奇——"她的笑聲混在風沙裏，"不如同去河西看看？項將軍送的鐵礦，怕是比這玉佩有趣得多！"
    黃沙漫卷中，無人注意鹽車殘骸下的半枚玉玨。陰陽雙魚首尾相銜的紋路在血泊中泛著微光，與驪山地宮最新出土的燕國陪葬品——竟是一對龍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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