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日頭毒得能曬裂駱駝蹄子，蒙恬抹了把汗，青銅甲胄燙得能烙胡餅。他眯眼望著眼前這片胡楊林，枯枝在風裏張牙舞爪，活像閻王殿前索命的鬼爪子。阿依娜的紅紗裙裾掃過沙地，腰間銀鈴鐺叮當亂響，發辮纏成的蛇形在陽光下泛著蜜色光澤，一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頸窩，隨著馬背顛簸掃過鎖骨處的燕形刺青。
    "將軍，斥候說林子裏有古怪。"副將話音未落，阿依娜已翻身下馬。她蔥白的手指掠過枯樹幹裂的樹皮，碧綠眸子突然縮成細線——三指寬的刀痕藏在樹縫裏，切口還沾著新鮮鬆脂，幾滴琥珀色的樹脂正順著裂縫緩緩下淌。
    蒙恬按住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又是項家的把戲？上個月在河西走廊..."話到一半突然收聲，阿依娜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紅紗下若隱若現的腰肢隨著馬背起伏，像條盤踞在黃金上的美人蛇。她指尖彈飛鬆脂，那滴金液"啪"地打在蒙恬護心鏡上："大將軍舌頭讓沙蠍蟄了？"
    腐臭味混著沙土撲麵而來時，蒙恬的劍已出鞘三寸。三十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胡楊樹下，個個麵色青紫，脖頸處鼓著雞蛋大的膿包。有個新兵蛋子當場吐了，膽汁濺在鐵甲上滋滋冒煙，蒸騰的酸氣引得屍堆裏竄出幾隻沙鼠，拖著腐肉鑽入地洞。
    "長生天降罪！秦人要化血水了！"披狼皮的老巫師突然從枯樹後竄出，枯枝似的手指直戳蒙恬眉心。阿依娜卻蹲在女屍跟前，紅紗蒙著口鼻，指尖戳進膿包一擠——十幾隻白蛆滾進沙地，她竟捏起一隻對著日頭端詳："這蛆蟲比鹹陽醉仙樓的糯米團子還圓潤。"說著突然甩手，蛆蟲直飛向巫師張開的嘴。
    蒙恬的劍柄重重磕在巫師額角，血順著皺紋溝壑往下淌："老東西，楚國人三年前就用爛的招數..."話音未落，女屍幹癟的乳房突然塌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分明是餓殍裹了人皮。阿依娜的銀鏈子"唰"地纏住巫師腳踝，鏈梢磁石吸起沙粒中半枚生鏽箭鏃："項家連箭頭都舍不得換新的？"
    林子裏忽起怪風，枯枝劈啪砸落。那巫師咧嘴一笑，滿口黑牙嚼碎了什麽。蒙恬瞳孔驟縮，青銅劍劈開屍堆的刹那，黑霧轟然炸開——竟是成千上萬的毒蜂，尾針泛著幽藍的光，振翅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兩個士卒抱頭慘叫，裸露的手背瞬間腫成紫饅頭。
    "閉氣！"阿依娜反手扯開衣帶，大紅肚兜上金線繡的孔雀晃得人眼花。香粉混著硫磺味在風裏炸開，毒蜂群像被無形的手拽住，打著旋兒往她胸前撞。蒙恬的披風罩住蜂群時，劍鋒貼著阿依娜腰側劃過，削斷三隻漏網之蜂。蜂屍落地濺起細沙，尾針上的楚篆"項"字在日光下泛著詭光。
    "這時候還占便宜？"阿依娜嗤笑一聲，銀鏈纏住蒙恬手腕借力騰空。她赤足點在枯枝上，腳踝金鈴叮當作響，蜂群追著香風撞向火堆。蒙恬的耳尖泛紅，劍尖卻穩穩挑起蜂巢："你胸前那勞什子比火把還管用。"話音未落，蜂巢裏突然滲出暗紅液體，滴在沙地上"滋"地騰起青煙。
    蜂屍落地那刻，蒙恬的劍尖已挑起蜂巢。焦黑的蜂蠟裏嵌著指甲蓋大的銅符，紋路與阿依娜頸間項鏈嚴絲合縫。她指尖撫過銅符邊緣的燕國雲紋，突然拽著蒙恬往沙地一滾——二十支羽箭釘進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雕翎在熱浪中卷曲焦黑。
    "項家的狗崽子裝神弄鬼！"阿依娜銀鏈子卷住假巫師腳踝往火堆拖。那人撕開衣襟，胸口狼頭刺青滲出血珠，突然暴喝一聲震斷銀鏈。蒙恬的箭矢穿透他咽喉時，這廝掌心攥著的半塊羊皮地圖飄落——墨跡未幹的"昆侖"二字缺了左上角，正與銅符輪廓對得上。阿依娜腳尖勾起地圖，紅紗拂過蒙恬戰靴："大將軍可認得這字跡？"
    火堆旁突然傳來慘叫。蒙恬轉頭就見士卒舉著火把的手腫成紫蘿卜——蜂巢縫隙裏滲出的人血正咕嘟冒泡，腥氣引來成群的沙蟻，順著褲管往人身上爬。阿依娜的項鏈突然發燙，磁石墜子嗡嗡震顫著指向西北。她掰開蜂巢殘片，瞳孔猛地收縮：密密麻麻的蜂卵裏，竟裹著半枚刻楚文的青銅箭頭，箭杆處還黏著片帶刺青的人皮。
    "將軍！這些蜂是用人血喂大的！"老軍醫顫巍巍捧起蜂屍，尾針上的倒刺勾破他指腹，血珠滴在沙地上竟凝成詭異的六芒星。蒙恬用劍尖挑起毒蜂，日光下尾針的微雕楚文清晰可見："項氏...好手段。"他突然想起鹹陽宮階前顯影的昆侖星圖，那日阿房喊出的"且末"二字，正與羊皮地圖的缺口嚴絲合合。阿依娜突然扯下項鏈，磁石墜子"啪"地吸住銅符，拚接的刹那，胡楊林深處傳來駝鈴悶響——三十匹戰馬拖著青銅囚車衝破沙幕，車轅上插的正是項家黑底金紋的戰旗，旗麵被風撕開的裂口處露出半張焦黑的人臉。
    "蒙將軍，這份地圖見麵禮可還滿意？"囚車裏傳出沙啞笑聲。蒙恬的箭已搭上弓弦，卻見阿依娜突然甩出銀鏈——鏈梢的磁石"叮"地吸住囚車鐵欄。她紅紗翻飛間，囚車轟然炸裂，漫天木屑裏飛出九枚銅符，與手中的半塊拚成完整星圖。昆侖山脈的河道走向在沙地上投出虛影，竟與九鼎裂紋完全重合。蒙恬的劍還滴著血，沙地上已躺了七具項家死士。最後那人咽氣前，袖中滑落的竹簡上赫然寫著："戌時三刻，且末。"正是鹹陽宮星圖顯影的時辰。
    阿依娜彎腰拾竹簡時，後頸的燒傷舊疤在紅紗下若隱若現。蒙恬的瞳孔猛地收縮——那疤痕的形狀，與雪姬投爐那日飛濺的火星一模一樣。他伸手欲觸，阿依娜卻突然旋身避開，銀鏈纏回腰間叮咚作響："大將軍還是先操心怎麽走出這鬼林子吧。"西北方的沙丘突然蠕動起來，成群的毒蠍掀開沙殼，尾針齊刷刷指向星圖投影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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