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北麓的烽燧台在暴雨中震顫，夯土牆皮被雨水衝刷出道道溝壑，像極了老人臉上的皺紋。扶蘇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青銅甲胄縫隙裏滲出的水珠正順著後背虎頭刺青的紋路流淌——那是他十二歲獵殺白虎時留下的印記。他搭箭的手指微微發顫，虎口滲出的血水早被雨水衝成了淡粉色，在雷光中泛著詭異的熒光。
    "公子！西北角！"
    烏蘇娜的喊聲穿透雨幕，帶著胡人特有的喉音震顫。扶蘇轉頭時，正見她甩開貂裘躍上矮牆，水紅色胡服緊貼著婀娜腰線，銀鏈墜著的磁石吊墜在雷光中劃出青芒。二十頭犛牛頂著包鐵犄角衝來，牛眼在電閃中赤紅如鬼火，鐵蹄踏碎泥漿的聲響竟壓過了雷鳴。
    "借公子七支箭！"烏蘇娜赤足踩在夯土牆頭，腳踝金鈴在暴雨中叮當作響。未等扶蘇應答，染著蔻丹的指尖已掠過他腰間箭囊，指甲在他護腰鐵片上刮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扶蘇眯起眼睛，看著那抹水紅身影在牆頭騰挪，忽然想起三日前這女子在篝火旁說的話："草原上的狼群，最怕磁石引來的天雷。"
    烏蘇娜咬開磁石吊墜的動作狠厲如豹，黑砂混著雨水灑在箭羽上時，扶蘇注意到她小臂內側有道新結痂的鞭痕——那是烏孫王室馴鷹時特有的傷痕。三支磁箭呈品字形釘入泥地，箭尾銀鏈在雨中繃成直線，最前頭的公牛突然調轉方向，犄角被磁箭牽引著撞向匈奴本陣。扶蘇聽見骨肉碎裂的悶響，混著匈奴人的慘叫刺破雨夜，一頭公牛的頭顱撞上岩石，犄角鐵片迸出的火星竟點燃了硫磺粉末。
    "好個磁石引牛陣！"扶蘇朗聲大笑，眼角卻瞥見烏蘇娜踉蹌的身影。他箭步上前攬住那截細腰，掌心觸到她後腰冰涼的銀鏈——鏈節上細密的狼頭紋路讓他心頭一凜。烏蘇娜借力旋身，發梢甩出的水珠濺在扶蘇護心鏡上，混著血腥味的雪蓮香撲麵而來。
    "公子該操心的是那位。"她指尖劃過鏡麵殘留的血跡，丹蔻點在匈奴千夫長呼衍灼的狼頭刺青上。扶蘇的瞳孔微微收縮，這香氣分明是鹹陽宮冰窖裏封存的西域貢品，去年母妃生辰時才啟封過三盒。
    呼衍灼的彎刀劈開雨幕時，扶蘇聞到了鐵鏽味裏混著的羊脂氣息——那是匈奴貴族保養武器的秘方。第七支箭洞穿千夫長咽喉的瞬間，扶蘇看清他頸間晃動的狼牙項鏈，那枚染血的狼牙在雷光中泛著幽藍，與三年前燕國舊宮那場大火裏見過的信物如出一轍。千夫長的屍體轟然倒地，彎刀脫手飛出，刀柄鑲嵌的昆侖玉撞在烽燧石基上，迸出幾點火星。
    狼頭旗浸在血泊裏泛起詭異藍光。烏蘇娜蹲身撕開旗布的動作像極了草原上分食獵物的母狼，魚皮夾層遇血顯影，赫然是燕丹親筆血書——"昆侖為周墟，九鼎鎮天下"。扶蘇的劍尖挑起濕漉漉的魚皮，腥氣裏混著熟悉的鬆煙墨香，那是燕國太子府特製的墨錠味道。
    "公子看這裏。"潮濕的呼吸拂過耳畔，烏蘇娜染血的手指按在"墟"字裂痕處。扶蘇感覺她胸前的銀鏈擦過自己甲胄，冰得刺骨——鏈墜的狼牙尖端刻著的"丹"字，正抵著他護心鏡邊緣。
    驚雷炸響的刹那，扶蘇看清礦脈圖上"穆公七年隕鐵現世"的標注。烏蘇娜的銀鏈不知何時纏上他手腕，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掌心老繭："此物凶險，不如交由......"
    "交由烏孫公主懷裏的《洛書》殘卷保管？"扶蘇反手扣住她腕子，感覺掌中肌膚驟然緊繃。三日前這女子沐浴時，他分明看見她鎖骨下方有《洛書》卦紋的刺青，此刻那處肌膚正在濕透的衣料下若隱若現。
    東南方傳來蒙字帥旗獵獵聲響時，烏蘇娜已掙脫後退。她赤足踩過血水，在蒙恬鐵騎衝散殘敵的煙塵中輕笑："將軍來得真巧。"足弓繃緊的弧度讓扶蘇想起西域進貢的波斯彎刀，腳踝舊疤上殘留的馴鷹爪痕在雨水中泛著淡紅。
    蒙恬下馬時鎧甲掛著草屑，目光掃過烏蘇娜裸露的腳踝："末將接烽煙傳訊便疾馳而來。"他刻意加重"傳訊"二字，佩劍有意無意指向狼牙吊墜。扶蘇注意到將軍的護腕沾著河西特有的紅柳花粉——那是三百裏加急才會動用的傳訊密道標記。
    "多虧烏蘇娜姑娘的磁石妙計。"扶蘇將礦脈圖塞入懷中，身形恰好擋住蒙恬視線。甲胄內側的暗袋裏，三日前截獲的烏孫密信正貼著心口發燙："倒是將軍星夜馳援，莫非河西有變？"
    "正要稟報。"蒙恬壓低嗓音，卻足夠讓烏蘇娜聽清："驪山地宮第九鼎的磁石棋......昨夜被人替換了。"他說這話時緊盯著烏蘇娜的右手——那上麵有道新鮮的灼傷，正是擺弄磁石常見的傷痕。
    暴雨突然轉急，烏蘇娜彎腰去撿呼衍灼佩刀，銀鏈從領口滑出的狼牙吊墜晃過扶蘇眼前。那"丹"字刻痕深處的錯金工藝，與燕丹自刎時跌落的印璽嚴絲合縫。扶蘇突然按住她拾刀的手："公主的腳不冷麽？"指尖拂過她足背時，故意在踝骨舊疤上頓了頓。
    "比不得公子心冷。"烏蘇娜抽回腳，金鈴在雨聲中清脆作響。她轉身時裙裾翻飛，露出大腿內側綁著的魚皮卷軸——那上麵的楚國雲紋讓扶蘇瞳孔微縮，正是半月前項籍殘部使用的密信紋樣。
    蒙恬突然咳嗽一聲："末將方才清點戰場，發現件趣事。"他舉起半截斷箭，箭簇上黏著的藥膏正泛著熒光："這是烏孫王庭特製的傷藥吧？去年邯鄲圍城，我軍繳獲過同樣的藥罐。"
    烏蘇娜撫摸著頸間銀鏈輕笑："將軍好眼力，不過......"她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處的箭疤："三年前邯鄲城頭，蒙家軍的破甲箭可比這狠多了。"疤痕邊緣的縫合針腳，正是秦軍醫官特有的"回"字縫法。
    驚雷劈中遠處枯樹時，扶蘇終於看清礦脈圖夾層裏的暗紋。那交錯的金線分明是鹹陽宮地道的布局圖，而標注日期正是他出生那年——也是母妃被賜死的那個雪夜。
    "暴雨要持續三日。"烏蘇娜不知何時湊近，帶著雪蓮香的氣息噴在他耳後："公子若想探昆侖墟，最好等月圓之夜......"她指尖劃過礦脈圖上的狼頭標記，指甲在"隕鐵"二字上留下淺淺的劃痕："畢竟，狼群隻在滿月時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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