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輕輕合上病曆本，金屬聽診器在脖頸間折射出冷冽的光。她低頭調整輸液速度時，我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裏露出一角便利貼——熟悉的珊瑚色，邊緣已經微微卷起。
    "根據檢查結果，你的身體指標基本正常。"她的聲音很輕，像在念一首催眠曲，"但藥物過量導致的意識模糊，往往是心理壓力的軀體化表現。"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寫下的每個字都像是五線譜上的音符。
    周穎突然抓住醫生的袖口："可是那些錄音、那些..."她的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白大褂袖扣，金屬表麵立刻浮現幾道細痕。醫生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這個動作讓腕間的銀鏈滑了出來——螺絲墜子輕輕撞在病床欄杆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記憶是很奇妙的東西。"醫生轉向我，瞳孔在燈光下呈現出罕見的琥珀色，"當現實太過沉重時，大腦會自己創造出口。"她翻開病曆本，裏麵夾著的竟是張音樂節門票存根，背麵用熒光筆塗滿了淩亂的音符。
    窗外，灑水車的音樂突然切到《致愛麗絲》。醫生起身拉窗簾時，我瞥見她白大褂後領露出半截紋身——是個小小的八分休止符，和歐陽素鎖骨下方的紋身一模一樣。監護儀的曲線隨著音樂節奏起伏，漸漸變成我夢中見過的旋律圖譜。
    "你提到的那些"錄音"和"視頻"..."醫生遞來一杯蜂蜜水，杯底沉著幾粒迷迭香，"可能是潛意識對某些生活片段的再創作。"她的鋼筆突然滾落在地，筆帽上的咬痕清晰可見。
        "建議你暫時停藥。"醫生最後檢查了一遍輸液管，指尖在調節器上停留的節奏，竟和歐陽素彈鋼琴時習慣的指法分毫不差，"有時候我們苦苦尋找的答案，就藏在最平凡的日常裏。"
    她離開時帶起一陣微風，病曆本嘩嘩翻到最後一頁。我分明看見夾在裏麵的不是醫囑，而是張被咖啡漬暈染的便簽紙，上麵寫著："所有道別裏，我最喜歡明天見。"字跡圓潤溫柔，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槐花蜜光澤。
    周穎一臉憂慮地凝視著我，她那美麗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關切之情。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但最終隻是輕輕地吐出一句：“歐陽素那邊，你打算怎麽跟她說呢？”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心中湧起一股無奈。我知道周穎是在擔心歐陽素知道我的病情後會過於擔憂，但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在遠方還為我操心。於是，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些，說道：“這病其實並沒有那麽嚴重，隻是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而已。而且她剛剛離開，人還在外地，就不要讓她為此擔心了吧。”
    周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病床護欄，金屬表麵映出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窗外飄來一陣微風，將她鬢角的發絲吹起，露出耳垂上一顆小小的痣——位置和歐陽素的一模一樣。
    "你知道嗎，"她突然從包裏取出一個牛皮紙袋，裏麵裝著幾片幹枯的迷迭香，"她前一天特意來找過我。"紙袋散發出淡淡的草木香，混著些許檸檬洗潔精的味道——是歐陽素最常用的那款。
    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變得急促。周穎從紙袋底部抽出一張折疊的便簽紙，展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紙上畫著簡筆塗鴉：一個火柴人躺在病床上，旁邊站著穿白大褂的火柴人，對話框裏填滿了音符符號。
    "她說如果你又忘記吃藥..."周穎的聲音突然哽住，手指撫過便簽邊緣的咖啡漬，"就給你看這個。"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紙上，那些音符符號突然顯現出凹凸的觸感——是被人用筆反複描摹過的痕跡。
    病房門突然被敲響，護士推著藥車進來。車軲轆碾過地板的聲響中，我聽見熟悉的銀鏈晃動聲——護士手腕上戴著條和歐陽素一模一樣的鏈子，螺絲墜子隨著動作輕輕搖擺。
    "該換藥了。"護士的聲音帶著奇怪的回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拆輸液針頭時，我注意到她指甲上淡粉色的甲油有些剝落——邊緣參差不齊，就像那晚彈飛在我地板縫隙裏的半片指甲。
    周穎突然站起身，碰倒了床頭櫃上的水杯。水流在便簽上暈開，那些音符漸漸融化成藍色的淚痕。在徹底模糊前，最後一個音符突然顯出一行小字："記得聽u盤裏的第三段錄音。"
    護士換完藥離開時，白大褂下擺掃過我的手臂。那一瞬間，我聞到了柑橘混雪鬆的香氣——和歐陽素留下的護手霜一模一樣。門關上的刹那，我設置懷疑她就是夢裏那個醫生，又覺得她很像歐陽素，想到這些頭又有些痛。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一會，有點困了。”我有氣無力地對周穎說道，然後揮揮手示意她出去。周穎站在原地，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和擔憂的神色，但最終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的事不要和別人說。”我補充道，特意加重了語氣，“尤其是陳大雷，他可能會去我家找我。如果他問起，你就說我陪歐陽素出去了。”
    周穎聽後，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掙紮，或許她對我的安排並不完全讚同，但出於某種原因，她選擇了順從。
    “劇本資料都在電腦裏，密碼是我生日。”我繼續交代道，“你一定要記住，千萬別和別人說。這很重要，關係到我的工作和隱私。”
    周穎再次點頭，表示她已經記住了。然後，她轉身慢慢走出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靠在床頭，感到一陣倦意襲來。然而，在閉上眼睛之前，我忍不住想起周穎剛才的表情。她似乎想要反駁我的話，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許她有自己的顧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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