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昂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布滿褶皺、笑意不達眼底的老臉，高進那陰惻惻的麵容在搖曳的燭火下忽明忽暗，活像從陰曹地府爬出來的惡鬼。
    “高，高公公，我這是在哪裏？“許昂聲音發顫，喉嚨裏像是塞著一團燒紅的炭。
    高進用手中的拂塵輕輕掃過許昂滲血的傷口，發出刺耳的嗤笑：“這裏是百騎司的地盤。怎麽？不謝謝咱家救了你嗎？若不是咱家的人及時趕到，你這會兒早凍成一具冰雕了。“
    許昂如墜冰窟，強撐著疼痛的身子，勉強擠出笑容：“多謝高公公救命之恩，隻是不知公公將在下帶來此處，所為何事？“
    高進突然湊近，渾濁的呼吸噴在許昂的臉上：“裴氏暴斃，你又翻牆出逃，咱家想問問你上次說的虎毒食子是什麽意思？瞧這皮開肉綻的模樣，這下手可真不輕啊。“
    許昂渾身劇烈顫抖，腦海中閃過夫人被脅迫的畫麵，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猛地抓住高進的衣袖：“高公公，我有天大的冤屈！不是我不孝，隻是忠孝難兩全啊......“
    “殿下，引蛇出洞之計雖妙，但玄武門乃皇城命脈，如今無人坐鎮，萬一有變......“
    李治負手而立，目光如炬：“房相不必憂心，姐......秦浩奏請賜婚程處默與尉遲寶琪，如今此二人已過了渭水，孤已命鄂國公前去接應。待他們抵達，可蟄伏於玄武門，聖駕歸期漸近，秦懷道已歸府四日，孤擔心他們若再不動手，毒蛇怕是要鑽進更深的洞穴，這等癬疥之疾早晚會成大患。“
    高士廉長歎一聲：“太子殿下已具明君風範，我等自當全力輔佐，隻是此等大事，還望殿下多與將軍們商議，萬不可輕忽草率。“
    高進急匆匆闖入，將一卷供詞呈於案上，李治展開細看，俊朗的麵容瞬間凝固，晉陽二字居然映入眼簾，心中有些哀歎，這個傻妹妹可咋整，還能不能嫁出去了？
    “房相，此事該如何處置？“李治將供詞推過去，心中不停的盤算。
    房玄齡看過之後，也是有些詫異，苦笑著撫須：“殿下可還記得，當初召其回京時便是有些草率，不過如今局勢微妙，切不可讓其察覺，晉書既已修撰完畢，許敬宗也是出力頗多，而武德實錄完成，其更是居功至偉，殿下可對其加以封賞，此人雖德行有虧，文采確實出眾。“
    李治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妙哉！就依房相所言，許敬宗編撰《武德實錄》有功，加封高陽縣男，授檢校黃門侍郎。“
    待兩位老臣退下，高進仍呆立原地，滿心疑惑。前些時日殿下還在痛斥許敬宗表裏不一，轉眼卻又大加封賞，果然能當帝王的人，心思都是深不可測啊！
    “神油為何還未完成？”看著高進出神的樣子，李治微微皺眉。
    “回殿下，那胡僧說製作神油離不開莨菪子，可弘福寺的存品相參差不齊，產量也不高，成色又挑選嚴格，還需再去精挑細選......”
    李治擺了擺手：“那就帶他去，還有那長生丹，月底隻剩幾日的功夫了，若完不成，割掉他兩隻耳朵，孤已經沒了那麽多的耐心。”
    一刻鍾後，朱雀大街馬蹄聲急。張士貴按著腰間橫刀立在階前，目送著胡僧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向後院。
    那羅邇娑婆寐匆忙推開禪房，果然看見高陽在房中踱步歎氣，仇人相見，兩人分外眼紅，一個不停追問著五色石之事，一個則急吼吼的想要索取利息。
    一番切磋之下，高陽敗下陣來，不再開口詢問，專心體會起這胡僧的穿梭之功，正覺得熱力似要上湧之時，房門哐當一聲被人從外麵踹開，那羅邇娑婆寐頓時覺得菊花一緊，什麽都控製不住，也顧不得肮髒，慌忙提著褲子。
    張士貴看著眼前高陽白花花的春光，震驚萬分，一時愣在了原地，高陽抓起枕頭便砸了過去，氣得破口大罵：“你好大的膽子，本宮要你死無全屍！”
    那羅邇娑婆寐紮緊係帶，大聲解釋：“將軍不要誤會，我這是在給公主醫病呢......”
    張士貴背過身子，冷笑不已：“公主還是先顧好自己的事吧！這胡僧的狗膽也真是不小，竟然敢和公主私通，張某也是佩服之至，這等事情與我無關，高陽公主，今日之事若是傳了出去，我覺得對大家都不太好，還請公主好自為之。”
    那羅邇娑婆寐連滾帶爬d躲到張士貴身後，梵文咒語混著喘息：“將軍明鑒！這是婆羅門的雙修秘法，通則不痛......“
    高陽卻在那羅邇娑婆寐放下衣擺時，見到了掛在腰間的五色石吊墜，心中叫苦不迭，這個王八蛋居然隻完成了一半的承諾，頓時氣個半死，
    胡亂收拾好衣物走出房門，踉蹌著扶住門框，望著遠去的馬車，突然反手一巴掌甩在屬官的臉上。
    “要你們有什麽用？還不如一隻看門的狗，叫兩聲都不會嗎？”
    屬官捂著臉不敢抬頭，脖子處一處刀痕仍在向外滲血，心中恨意上湧，如今看來自己的下場還不如墨竹，摸了摸懷中的匕首，終究沒敢拿出，自己可以一死了之，可家人不能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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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處默與尉遲寶琪進入長安城，二人並轡而行時，望著朱雀大街兩側飛簷鬥拱，程處默故意用馬鞭戳了戳尉遲寶琪的坐騎：“我的新興可比你的汝南年輕，少女嬌憨，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尉遲寶琪嗤笑一聲：“也就你稀罕黃毛丫頭，不解風情。“
    程處默一愣，隨即大笑：“喲嗬！你這榆木腦袋居然開竅了？哈哈哈！”仰頭大笑，聲震長街，“走走，先去找高侃喝兩杯！“
    尉遲寶琪臉色驟變，慌忙扯住他的衣袖：“喝個屁，快看前麵！”
    程處默扭頭看到尉遲恭騎馬正風風火火地向著這邊趕來，立刻翻身下馬，抱拳行禮：“尉遲伯伯！我正打算陪寶琪去府上請安呢！“
    “少廢話！“尉遲恭粗聲粗氣，馬鞭往前方一指，“跟我走！“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狐疑，程處默悄悄扯了扯尉遲寶琪的衣角，卻換來對方無奈的搖頭。馬蹄聲嘚嘚，三人一路行至東宮門前，程處默望著朱紅宮門，突然反應過來：“尉遲伯伯，我們可是奉旨回京完婚的！難道殿下今日便要......“
    尉遲恭翻身下馬，虎目圓瞪：“你想得倒美，別怨你伯伯心狠！要怪就怪你們的結拜大哥！都是正則的安排，再說入洞房那點事，一哆嗦就完了，耽誤不了正事！“
    程處默嘴角抽搐，心中腹誹，您老是一哆嗦的事，小爺我能哆嗦好久......也不敢把這話說出口，隻能幹笑兩聲，跟著進了顯德殿。
    殿內熏香嫋嫋，李治的臉色比案頭的白玉燈盞還要蒼白，程處默嚇了一跳，撲通跪地：“太子殿下！這才多久沒見啊！您的氣色為何這麽......“
    尉遲寶琪後知後覺地打量著李治，甕聲甕氣道：“嗯，確實不好。“
    李治揉了揉太陽穴：“起來吧，此次召你們回來，有件機密的差事。“
    尉遲恭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殿下，此事幹係重大，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李治頷首：“稍後你們去見高侃，他會說明城中的局勢。“目光掃過二人，“到時候易個容，鄂國公會安排你們以郎將的身份駐守玄武門，不多，隻需守十日。“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許敬宗差點暈厥過去，瞪著金燦燦的誥書上高陽縣男的字樣，隻覺喉間發甜，前幾日被太子指著鼻子罵文人無行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此刻卻突然加官進爵，這跌宕起伏的聖心，當真是比長恨歌還要曲折離奇。
    送走傳旨使，親信緩緩走到近前，忽然心中警鈴大作，匆匆告辭而去，李泰聞知消息，也是預感不妙。
    聽著親信轉述的話，忽然將茶盞重重砸在案上：“不能再等了，九弟此番封賞定然是故意讓我等麻痹，拖延時間，既然玄武門無人接替，這十日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霹靂神物也已安放妥當，傳信薛萬徹，確定完畢即刻行動，不可再猶豫不決。“
    杜楚客猶疑不定：“魏王，岑文本那邊已聯絡中書省三人，崔仁師說禦史台舊識願為劉蘭成案聯名上奏......“
    韋挺伸手製止：“這些事先放一放吧，輿論固然重要，可如今已箭在弦上......”
    ”本王已經等不及了，”李泰斬釘截鐵，“馬上便到月底，玄武門十日之期不可錯過，否則再無這麽好的機會了，一旦事成便派劉洎去魏王府通知本王，本王要親自與我的好弟弟見個麵。“
    “兄長！“王玄策跪在靈前萬分詫異，“你何時回來的？怎麽連甲五都不知道？“
    望著王才的牌位，秦浩親手點燃了三炷香，稽首拜了三拜方才起身，神情莊重：“甲二說老爺子走時很安詳，麵帶微笑，二弟不要太過悲傷，想必他老人家已然心滿意足了。“
    香煙嫋嫋中，忽然握住王玄策的手腕，“你帶回來的那個天竺方士，是不是叫那羅邇娑婆寐？“
    王玄策渾身一震，額角頓時沁出冷汗：“兄長怎會知曉？“
    “當年明月樓的告誡之語，你難道全都忘了嗎？“
    王玄策神情一滯，猛的一拍腦袋：“兄長，是我糊塗，我當時完全沒有想起此事來啊，難道這人......”
    秦浩轉身望向宮城方向：“我臨走前給太子獻了三策，讓薛禮緊守太極門，可惜我最不想出現的人卻是薛萬徹，唉，有時候命就是命，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如今讓懷道歸府是引蛇出洞，便看他們的膽量了！”
    忽然壓低聲音，“玄策，數月之間有人往城外運送了不少於三十車的硫磺，你可知硫磺為何物？”
    王玄策雙腿有些發軟：“兄長莫要嚇我，那不就是煉丹之物嗎？難道那方士有圖謀不軌之心？”
    秦浩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此事與方士無關，可城外之人必然也是打著煉丹的名義，否則百騎司不可能不有所懷疑，如今看來，他們應當是有所成了，就是不知道到了哪種程度，最怕的便是......黑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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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玄策一臉不解：“黑火藥為何物？”
    秦浩歎了口氣：“怎麽？甲五護你性命之時都沒舍得用？”
    王玄策雙眼圓睜：“轟天雷？老天爺，我們逃到吐蕃邊境之時，甲五便是用那物阻止了敵騎的追擊，可他不讓我過問，難道魏王手中也有那等神物！”
    “不知道，不過以我的推斷，應當不會，這東西需要大量的試驗，而且要有配方，估計他們能研究到黑火藥我都已經萬分詫異了。”
    王玄策不知二者之間的差別，也不再追問，兄長自有計策，自己言聽計從便是，策定了定神，正要開口，卻見秦浩按住他的肩膀：“立刻叫懷道來。記住，我暫不能露麵。另外......把家眷都送去桃源莊，越遠越好。全長安都知道你是我兄弟，這裏很快會成為靶子。“
    胡國公府西跨院，程處默對著鏡子皺眉，甲五正用鵝翎筆在他臉上點染瘢痕，醜點就醜點吧，總比寶琪那老頭子的妝容強，旁邊是仙客來的化妝師做著同樣的事。
    “這油彩比馬糞還難聞，“尉遲寶琪捏著鼻子，任由化妝師往他鬢角粘著白發，“年輕些也應該無妨吧，否則我不是要一直得弓著身子？“
    化妝師訕笑道：“將軍少年老成，天然適合化成老將軍，渾然天成啊！”
    秦懷道踢了尉遲寶琪一腳：“老實呆著得了，哪來的挑三揀四的，你長什麽樣自己不知道嗎？
    玄武門今晚郎將更替，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尉遲叔父會將你們安排進去，隻需盯緊便可，阿兄猜測就在我不在的這幾日會有大事發生，總之若遇敵時，切記，不可讓鐵閘落地。“
    程處默大駭：“懷道兄，你這不是坑我們嗎？玄武門若失，我們哪還有命在了？婚事這不成了喪事了？”
    尉遲寶琪也皺了皺眉：“此言有理。”
    “你們兩個家夥就不要操心別的了，以你們的智商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另外平時要盯著點，看有沒有油紙包，很大的那種油紙包，若是遇到那東西，立即撤往東宮，稟報太子，輕記，此事之前兄長走時沒預計到，怕太子一時無備。”
    尉遲恭將二人安排好崗位，二人便裝著樣子，隻是演技不咋地，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尋找著油紙包類的東西，卻始終未有發現。
    沒過多久，尉遲寶琪腰杆便漸漸直了起來，“我覺著吧，若是腰都不直，還守什麽城門，我大唐的郎將不可能是這個樣子，處默，我覺得你理解得不對。”
    見計謀失敗，程處默挑了挑眉：“隨你，好像根本沒人在意咱們兩個，咱們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啊，我先睡會去。”
    尉遲寶琪一把扯住對方：“值崗時睡覺不怕被砍了腦袋嗎？”
    程處默拍掉尉遲寶琪的胖手：“不這麽幹，蛇怎麽出洞？你可別睡啊，到時辰了便來換我，演戲也要演全套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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