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鐵馬金戈逐九鼎 丹心碧血守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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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衍帶兵進駐閱武堂後,隨即宣布奉德太後懿旨,向全國官民通告:
    皇室雖承天命治國,但當今皇帝自幼凶暴頑劣,長大後更是殘虐無道。
    他濫殺忠臣、寵信奸佞,橫征暴斂害得百姓活不下去。
    幸得征東將軍忠義舉兵討逆,平定京城叛亂。
    現決定廢黜暴君,貶為東昏侯,褫奪皇後與太子的尊位,以安天下民心。
    國家曆經此劫,全仗忠臣匡扶社稷,方得重見太平,列祖列宗的江山得以延續。
    可以想象,此時的宣德太後,獨居深宮,宮門緊閉,殘陽如血。
    她望著簷角新掛的“大司馬府”匾額,苦笑一聲。
    這位昔日的後宮之主,如今蜷縮在鄱陽王舊宅,連朝臣覲見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蕭衍這手“挾太後以令諸侯”,倒比曹阿瞞唱得還響亮。
    古今權臣把戲,倒像戲台上的老生常談。
    “顛而不扶,焉用彼相!”
    蕭衍拍著案幾,銅爐裏的檀香灰簌簌直顫。
    王亮躬身立在階下,紫袍上沾著昨夜宮變的血漬:“明公若真要扶,何不連龍椅一並扶了去?”
    這話像根銀針刺破膿包,滿殿文武突然都聽見自己心跳聲。
    蕭衍突然拍案大笑,驚飛了梁上棲鴉。
    這笑聲裏分明藏著刀鋒:“王長史這般快人快語,倒活該替我看管尚書台!”
    建康城飄著細雨的清晨,東市刑場插滿霜刃般的白幡。
    茹法珍們四十一顆人頭落地時,血珠在青石板上畫出詭異圖騰。
    “這些蛀空大梁的蠹蟲,倒便宜了劊子手的刀!”
    圍觀百姓嚼著蕭衍散發的賑濟米餅,唾沫星子濺在監斬官官靴上。
    台城秘牢鐵鎖叮當,潘玉兒蜷在稻草堆裏,鬢間金步搖早不知去向。
    蕭衍捏著翡翠扳指踱步:“此等尤物,何如伴我左右?”
    王茂的鎧甲冷得像冰:“齊祚斷送在此女裙釵下,主公若憐香惜玉,明日史筆定寫‘蕭衍亦一紂王’! ”
    夜風卷著白綾飄進牢窗時,隱約傳來太後誦經聲。
    “這宮闕春深,倒比戰場更熬人。”
    蕭衍倚在含章殿雕花檻窗旁,望著佘妃、吳淑媛款步而來。
    二美雲鬢間金簪晃得人眼暈,恍惚還是齊宮舊景。
    忽見阮氏捧著冰鎮酸梅湯盈盈下拜。
    那腰肢比禦花園的垂絲海棠還軟—原是始安王敗軍遺下的妾室。
    蕭衍接過青瓷碗,指尖觸到美人微涼的指尖,暗歎英雄難過美人關。
    可轉念又想:秦皇漢武尚要阿房金屋,何況我蕭某人?
    自古英雄多好色,這也不足深怪。
    天下大勢如潮水,各地州郡便如浮萍般飄搖。
    可偏有硬骨頭要逆流而上,這故事啊,就得從兩位硬漢說起。
    當時遠近州郡都望風歸降,唯有豫州馬仙璝和吳興袁昂梗著脖子不低頭。
    梁王蕭衍派了馬仙璝的老相識姚仲賓去當說客。
    誰料這馬刺史擺出酒席,卻聽得"滋"一聲,酒杯重重墩在案上:"姚兄若來敘舊,這壇陳年佳釀管夠!若是要勸降——"
    他突然厲聲喝道:"門外刀斧手何在?"
    仲賓臉色煞白,被拖出去梟首示眾時,脖頸上還掛著半片濺血的衣襟。
    這馬仙璝的脾氣,比豫州城頭的西北風還硬三分!
    可蕭衍偏不信邪,又讓江革給袁昂送去書信。
    信中寫得明白:"大樹都倒了,樹葉還掛在枝頭做什麽?
    守著昏君算哪門子忠,賠上全家老小可不是孝!
    不如早降享福。"
    誰料袁昂回信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請容我收拾細軟,必不教明公久等。"
    這太極推得漂亮,倒把蕭衍將了一軍。
    蕭衍派了心腹李元履去當豫州刺史,特意叮囑"不可動武"。
    元履到吳興城下,但見城門洞開,袁昂整了整官服,徑自往囚車裏一坐。
    他朝舊部拱手:"諸位保重,袁某先去建康探探路。"
    倒把李元履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待到攻打豫州時,馬仙璝把將士們聚在城頭。
    他紅著眼眶吼道:"我受朝廷重托,寧死不降!
    你們還有父母妻兒,快出城去吧!"
    壯士們含淚叩別,隻剩幾十人死守。
    日頭西斜時,馬仙璝突然擲弓於地:"要殺要剮隨你!"
    李元履的兵士卻不敢上前,直到蕭衍親自下令:"莫傷義士!"
    建康城頭,蕭衍親手解開兩人繩索。
    他撫掌而笑:"我要讓天下人看看,何為忠臣!"
    馬、袁二人聞言,忽地跪拜下去:"明公寬厚,我等願效犬馬之勞。"
    旁觀將士卻嘀咕:"早知要降,何苦當初搞那些名堂?"
    這話飄進三人耳中,蕭衍隻是含笑不語,馬袁二人卻羞得抬不起頭來。
    竟陵王西邸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時,蕭衍常與範雲、沈約、任昉圍坐石案前。
    那時他們不過是詩酒唱和的幕僚,誰能料想今日滿朝朱紫皆出自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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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兄可還記得樊川夜宴?"
    蕭衍撫著案頭斑駁的舊硯,宣紙被指節壓出褶皺。
    範雲剛要開口,忽見沈約整衣趨前:"明公,吳興太守謝朏的使者又折返了。"
    "謝家玉樹竟不肯來?"
    蕭衍眉間浮起陰翳。
    數月前他特意命人送去謝朏最愛的會稽竹茶,哪知禮盒原封退回,隻附了片題著"故園鬆菊猶存"的素箋。
    沈約忽地冷笑:"何胤那個老學究更絕,聽說咱們要請他出山,竟抱著孔廟的欂櫨柱哭嚎了半日。"
    他壓低嗓音,"明公,這些腐儒指望不上。您看——"
    手指蘸著茶水在案上畫出山河輪廓,"江陵城頭可還飄著齊室的旗?"
    蕭衍猛地攥住茶盞,青瓷杯底磕在石案上發出脆響。
    去年此時,他率兵攻破建康,扶持宣德太後臨朝稱製,朝堂上那些齊室老臣的脊背至今還彎著。
    可每當夜漏三更,他總夢見先帝蕭賾血染龍袍的模樣。
    "沈司馬!"
    蕭衍突然起身,佩玉撞得叮當亂響,"你說天命這東西……"
    話音未落,沈約已撲通跪倒:"臣昨夜觀紫微垣,帝星旁忽現妖紅,正是……"
    他咽了口唾沫,"明公若再遲疑,等天子還都、公卿複位,怕是連這建康城都要姓蕭變作姓齊了!"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範雲望著簷角織成的水簾,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們在西邸觀雨賦詩,任昉那句"王與馬,共天下"的戲謔,如今竟成了讖語。
    "也罷。"蕭衍的歎息混在雨聲裏,"隻是苦了太後……"
    沈約叩首時冠帶沾滿泥水:"太後昨日已移居重華殿。明公放心,三牲祭禮都備好了。"他抬頭覷著蕭衍神色,"隻是國號……"
    "梁。"蕭衍望著雨幕中若隱若現的朱雀門,"就用我封地的梁。"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帶,那原是齊和帝親賜的七寶玉佩。
    沈約剛要再勸,忽見這位曾經的寧為玉隨客輕輕點了頭。
    蕭衍剛把沈約打發出去,又派人急召範雲進宮商議。
    範雲跪在蟠龍金磚上,說的竟和沈約分毫不差。
    蕭衍撚須笑道:"看來聰明人想的都一樣,你們明早再一道來見我。"
    範雲出宮時碰到等在宮牆下的沈約。
    "明日可要等我一道。"
    沈約整了整歪斜的烏紗帽,眉頭皺成川字。
    範雲拱手朗笑:"休文兄多慮了,咱倆同進退!"
    誰知第二日晨光未明,範雲按著腰間玉帶跨進宮門,卻見沈約早候在蟠龍柱下,朝服上的織金麒麟在晨光裏明晃晃的。
    "這老狐狸!"
    範雲在壽光閣前的日晷旁轉了三圈,青磚地上拖出淩亂的影子。
    他揪住個端銅盆的小太監:"沈侍郎何時進去的?"
    銅盆裏的水濺出來,在青磚上暈開暗痕。
    "您前腳剛走,沈大人後腳就跟著大司馬進殿了。"
    範雲急得直扯袖口,絳紅官袍上繡的仙鶴紋路都快被他揪散了。
    正要硬闖,忽見沈約晃著玉帶從殿內踱出,嘴角噙著抹古怪的笑。
    範雲衝上去截住他:"好你個沈休文!倒把兄弟晾在這喝西北風!"
    沈約突然抬起左手,食指往西邊朱門指了指。
    範雲先是一愣,繼而撫掌大笑:"左仆射!好個老滑頭!"
    原來那朱門後藏著吏部左仆射的烏木案,範雲早饞那位置饞得眼睛發紅。
    這廂範雲還在拱手道謝,那廂沈約早踱著方步出了宮門。
    簷角銅鈴被春風吹得叮當響,範雲摸著腰間新掛的左仆射銀魚袋,忽然覺得掌心發燙。
    宮牆外柳枝抽新芽,嫩綠得能掐出水來。
    可這官場裏的攀附鑽營,倒比春日長得還快些。
    "熱中如此,可歎可鄙!"
    朱雀街上賣炊餅的老漢搖頭。
    他雖不懂什麽左仆射右侍郎,卻見慣了這些紅袍大人們你追我趕的戲碼。
    這天下變得比戲文還快。
    範雲望著梁王府朱漆大門上凝著晨露,恍惚想起三年前起兵時,蕭衍還披著沾血的戰袍與他共飲濁酒。
    未幾由衍召入,取出數紙折遞與雲。
    範雲接過紙張,匆匆掃視,瞳孔猛地收縮——加九錫、封梁王、內禪詔,三張燙金宣紙像三把鑰匙,分明要撬開南朝百年基業。
    "好快筆墨!"
    他失聲驚歎,指腹摩挲著詔書邊緣。
    沈約那手館閣體他認得,筆鋒裏藏著三分諂媚七分急切,墨痕未幹處暈開朵朵黑梅。
    蕭衍撫須長歎:"休文才智,當世無雙。隻是……"
    他忽然放低聲音,"若沒有雲卿在後方調度糧草,這帝業終究是鏡花水月。"
    範雲躬身稱謝時,袖中手指已掐進掌心。
    他想起三日前沈約夜半叩門,提著酒壇笑道:"範侍中可知,當年王莽篡漢時,安漢公府裏養了多少刀筆吏?"
    三日後聖旨降下,範雲立在丹墀聽著封賞如冰雹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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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公、梁王、九錫禮,蕭衍每升一階,他就感覺脖頸上的套索收緊三分。
    待授完官職,他故意落後半步,壓低嗓子問沈約:"何時勸進?"
    沈約整了整絳紗袍,眼底閃過狐狸般的精光:"範侍中且看這建康城,如今連燕子都認得梁字旗了。"
    誰料二月封王後,蕭衍竟像換了個人。
    範雲捧著勸進表在宮門外轉悠半月。
    隻見進出的內侍端著補藥、胭脂,連蕭衍最愛的青瓷酒器都不見蹤影。
    某日他終於截住個送膳的宮女:"大王近日可曾召見重臣?"
    "重臣?"宮女撲哧一笑,"大王隻說後宮新排《玉樹後庭花》,要咱們日日習練呢。"
    範雲撞見蕭衍時,正值暮春。
    雕花窗欞半開,暖風吹進脂粉香,蕭衍斜倚錦榻,懷裏摟著個淚眼盈盈的美人。
    範雲"撲通"跪下,袍角沾了滿地牡丹花瓣:"大王!江山為重啊!"
    蕭衍懶洋洋擺手:"雲卿不懂,這江山……原該配著美人看。"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美人忙遞上絲帕,範雲瞥見帕角繡著半片殘陽,紅得刺目。
    郗氏出身可不簡單,父親是前朝太子舍人郗曄,這姑娘打小就聰明伶俐,寫得一手好隸書,史書傳記爛熟於心。
    女紅梳妝樣樣精通,偏生長得花容月貌,十五六歲就名動建康城。
    宋後廢帝昱曾派金鑾轎子來求親,郗家老爺子硬邦邦頂了回去:"臣女蒲柳之姿,怎配得上至尊?"
    這樁拒婚的舊事在建康城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郗家不識抬舉,有人誇郗女貞烈。
    可誰料齊初安陸王又來提親,郗家竟稱女兒突發惡疾,生生把婚事攪黃了。
    直到建元末年,蕭衍這白麵書生用三車詩書作聘禮,才把這位才名卓著的郗小姐娶進門。
    新婚夜燭影搖紅,蕭衍握著新娘的纖手歎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郗氏垂眸淺笑:"夫君若真憐我,日後莫學那些薄幸人納妾便是。"
    蕭衍指天立誓,卻不知這誓言如春日薄冰,終有碎裂那日。
    及至蕭衍赴任雍州,郗氏帶著三個女兒隨夫赴任。
    襄陽官廨的庭院裏,總見著個荊釵布裙的村婦在舂米,日頭毒辣辣照著,石臼裏白米翻飛。
    丁氏咬牙舂夠五斛米,汗水浸透粗布衣,卻不敢擦汗。
    廊下郗氏正冷眼看著,金步搖在鬢邊晃得人心驚。
    這丁氏原是蕭衍微服時救下的村姑,郗氏偏說她狐媚惑主。
    三個女兒接連降生後,郗氏更變本加厲。
    可憐丁氏夜夜對著空房垂淚,偏生這倔脾氣,愣是把石臼敲出火星子也不肯求饒。
    那日襄陽城暴雨傾盆,郗氏忽染急病,藥石罔效。
    臨終前攥著蕭衍衣袖,眼含熱淚:"我這一去,夫君……"
    蕭衍反握住她手,未料郗氏突然睜大雙眼:"切記不可讓那賤人……"話未說完竟咽了氣。
    靈堂白幡飄搖,丁氏挺著七月身孕跪在角落。
    蕭衍紅著眼眶摔碎茶盞:"夫人屍骨未寒,你們就這般作賤人?"
    丁氏忽然抬頭,淚水混著炭灰:"郎君可知,這三個女兒都是妾夜夜跪佛求來的?"
    月餘後,丁氏在漏雨偏房誕下男嬰,取名為統,就是後來的昭明太子。
    蕭衍抱著孩子老淚縱橫:"此子必承我誌。"
    正待擺酒慶賀,忽有急報——郢州叛亂。
    丁氏抱著繈褓跪在城門:"郎君放心,妾便是嚼碎銀牙,也護得這孩子周全。"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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