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禪位血腥權謀現 玉碎忠魄故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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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春夜總帶著股脂粉香,梁王蕭衍坐在金鑲玉的榻沿,左手攬著餘妃,右手支著膝頭。
    這位兩年前孑然入城的帝王,如今早被美人窩暖得忘了北伐的霜雪。
    要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可刀刃偏生裹著蜜,叫人甘願被割得鮮血淋漓。
    “大王,該用參湯了。”
    吳淑媛挺著微隆的肚子端來托盤,瓷碗磕在案幾上發出清脆響動。
    蕭衍眉頭輕皺,餘妃立刻捏起顆葡萄塞進他嘴裏:“姐姐有孕不便,不如讓妾身喂您?”
    柔荑剛觸到碗沿,蕭衍已就著她的手飲盡湯汁,濺出的水珠順著妃嬪脖頸滑進衣領。
    這般荒唐日子過了月餘,尚書右仆射範雲在朱雀門截住王茂:“領軍可知近日朝堂流傳的《玉藻》詩?”
    “什麽詩?”
    “說咱梁王朝抱夷光夜擁施,建康宮闕作吳宮。”
    王茂虯髯顫動:“範大人要上諫?”
    範雲撚須苦笑:“前日我單獨進言,陛下竟說‘左右都是心腹,但講無妨’。”
    七月流火,範雲按耐不住,拽著王茂闖入文德殿。
    蕭衍正摟著餘妃看西域舞姬,見二人撞門而入,葡萄籽從唇邊滾落。
    “你們……”
    話音未落,範雲已甩開衣袍跪在青玉磚上:“陛下可記得漢高祖入鹹陽?”
    蕭衍眯起眼:“範卿要講鴻門宴?”
    “非也!”
    範雲叩首聲震殿梁,“高祖初入關中,財帛婦女秋毫無犯。
    範增因此斷言‘此人大誌不可測’。
    今陛下才定建康,便日夜與亡國妃嬪……”
    餘妃突然掩麵抽泣,蕭衍拍案而起:“放肆!
    朕難道比不得劉邦?”
    王茂突然解下佩劍,金屬撞擊聲讓舞姬們尖叫著縮成團。
    “臣願以項上人頭保範大人所言!”
    劍鋒劃過地磚火星四濺,“陛下若再沉迷,恐怕連這建康城都要改姓了!”
    蕭衍瞳孔驟縮,餘妃趁機暈倒在龍紋地毯上。
    燭芯“劈啪”炸響,映得梁王半張臉忽明忽暗。
    暮色沉沉,宮燈在雕花梁椽間投下搖曳光影。
    蕭衍被雲、茂二人一左一右圍住,活像困在蛛網裏的飛蛾。
    雲拱著手,嘴角卻帶著刀鞘般的冷硬:“陛下既允了放宮人,怎能把王領軍漏下?
    他刀口舔血的功勞,難道還抵不過兩個女人?”
    蕭衍的玉扳指在案幾上敲出悶響。
    這雲侍中慣會拿捏人軟肋,前日剛放了二千宮人犒軍,偏生漏下王茂這支精銳。
    若此刻不給個說法,怕是明日校場上就要傳出“天子薄恩”的怨言。
    他瞥見王茂跪伏的脊背繃緊如滿弓,心裏已有了計較。
    “吳姬有孕動不得,便把佘氏賞了王卿罷。”
    話出口的瞬間,蕭衍瞧見佘妃端著鎏金托盤立在珠簾後。
    她素日最愛穿月白衫子,此刻衣角被攥得皺成苦菊,青瓷茶盞裏漾出的熱氣,倒像她眼裏浮起的霧。
    “陛下!”
    佘妃突然掀簾撲跪在地,鬢間金步搖撞得叮當亂響,“臣妾侍奉您十載……”
    喉頭哽咽讓她說不下去,淚珠子砸在青磚縫裏,轉眼被宮燈烘成水痕。
    蕭衍卻像被火舌燎了袍角,霍然起身:“婦人家懂得什麽?下去!”
    雲侍中早料到這出戲,躬身扶住搖搖欲墜的佘妃:“娘娘莫哭,跟著王將軍總比老死宮中強。”
    王茂叩首時,額頭撞地的悶響驚飛了簷下棲鴉。
    蕭衍背身而立,寬袖裏攥著的拳頭青筋暴起—當年佘氏一支《美姬曲》舞得滿殿生香,如今竟要便宜這武夫。
    且說蕭衍放佘妃出宮,轉身又賜給雲、茂二將各百萬錢。
    這手恩威並施的權術玩得溜溜——前腳用美人收買人心,後腳用金銀堵住武將的嘴。
    朝堂上眾人看得分明,這位“寧為玉碎”的忠臣,終究是露出了獠牙。
    “諸位以為,這江山該換個坐法了?”
    蕭衍撫著龍椅上的鎏金雲紋,目光掃過殿下瑟瑟發抖的宗室子弟。
    湘東王寶昵剛要開口進諫,卻見禦林軍已堵住殿門。
    這位素來愛吟風弄月的王爺慘笑道:“好個‘寧為玉碎’,原是碎別人的玉!”
    當夜建康城飄起細雪,寶昵府邸卻浸在血泊裏。
    三個稚齡皇子被乳母抱到刑場。
    十歲的寶攸突然掙開束縛,衝著蕭衍車駕方向嘶喊:“皇叔公!
    阿耶說您最疼稚兒……”
    箭矢穿透童音的刹那,觀刑的禦史別過臉去,手中《春秋》跌落在雪泥中。
    最諷刺的是廬陵王寶玄,聽聞幼弟死訊竟活活嚇死。
    倒是鄱陽王寶夤有骨氣,夜半鑿穿宮牆,裹著染血的狐裘在深山跋涉七日,終在壽陽城下對北魏守將喊出:“孤願借爾等鋼刀,斬盡蕭氏逆賊!”
    江陵行宮外,晉安王寶義攥著蕭衍的“迎駕詔書”發抖:“阿兄,這分明是請君入甕……”
    “住口!”嗣主寶融打斷幼弟,“備好車駕,再傳令荊州軍務由蕭憺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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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軍隊還在猶豫不決向東觀望,這邊權臣早已巴結新主謀劃篡位,自行籌備起改朝換代的流程。
    接連不斷有人上報祥瑞征兆:先是說看見景星閃現,又報天降甘露。
    轉眼鳳凰臨門,轉眼騶虞現世。
    種種離奇現象真真假假難辨,全都被說成是上天示意他當皇帝。
    沈約、範雲等人又給夏侯詳寫信,逼他趕緊逼迫皇帝禪讓,片刻不得拖延。
    夏侯詳本就是見風使舵的人,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共同輔佐新朝所謂的“天命”。
    等到蕭寶融抵達姑熟,立刻派使者進京與範雲、沈約等人接頭,敲定禪讓儀式細節。
    禪讓用的詔書早被沈約起草妥當,當即就發布出來。
    詔書大意為:
    朝代更替乃自然規律,需賢者引領。
    齊朝德行衰敗,曆經暴君統治,國運瀕危,百姓困苦。
    幸有梁王蕭衍天賦英武,力挽狂瀾,平定亂世,重振綱紀。
    文教複興,邊疆安定,祥瑞頻現,功勳蓋世。
    上天昭示其當承天命,華夏共盼其登基。
    朕順應天意民心,效仿堯舜禪讓,今將帝位禪讓於梁,遷居姑孰,望梁王勿辭。
    這份禪位詔書傳出去後,宣德太後王氏自然坐不住了。
    她讓沈約等人代自己起草了一份回應詔書,內容是:
    西邊來的禪位詔書已經收到,皇上效仿前朝聖賢的做法,要把皇位恭敬地禪讓給梁王。
    那就請在朝堂上正式派遣使者,將玉璽印綬恭敬地交過去吧。
    我這個未亡人,這就搬去別宮居住,按詔書說的立即執行。
    到了中興二年四月壬戌這一天,宣德太後派尚書令王亮等人捧著玉璽印綬前往梁王宮。
    隨行的還有措辭華麗的正式文書,那璽印文書上寫著:
    生命是天地至德,人類同源本無異。
    然稟賦有別,強弱賢愚分途,故需立君牧民,非為私天下。
    曆代王朝更迭,天命轉移,聖賢受命於天。
    自漢魏至晉宋,莫不遵循此道。
    今末世紛亂,蒼生倒懸,幸有明君應運,武定禍亂,德被四方。
    赦罪止殺,禮樂重光,祥瑞頻現,天下歸心。
    昔太祖木德傳梁,今朕效唐虞舊典,遣使奉璽,禪位於君。
    願承天命,安萬邦,續洪業!
    蕭衍捧著金燦燦的璽書,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可這位新晉權臣偏要拿捏姿態,硬是把奏折推了回去:“哎呀呀,這皇位燙手得很,諸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你說這戲碼演得,滿朝文武誰看不出他躊躇滿誌?
    謀士範雲急得直搓手:“主公啊,天文官都搬出六十四條祥瑞了,紫微星都亮得晃眼了,您還推脫什麽?”
    蕭衍撚須沉吟:“蔣道秀搜集的符讖倒是齊全,隻是這禪讓大禮……”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南郊祭壇上,龍旗獵獵作響。
    範雲捧著玉璽步步登高,身後跟著烏壓壓一片文武百官。
    齊朝舊臣元琳帶頭高呼:“功德蓋世,當承天命!”
    新貴們立即接上:“請主公登基!”
    九聲青銅編鍾齊鳴,驚起林間一片宿鳥。
    要說這權力更迭的戲碼,可比戲台上的《龍鳳呈祥》還熱鬧。
    前腳剛給齊和帝封了個巴陵王,後腳就追尊自家老爹為文皇帝。
    蕭衍跪在太廟祖先牌位前,怕是連自己都要被這份孝心感動得落淚。
    “陛下,桂陽王與衡陽王的諡號可擬好了?”
    禮部尚書捧著竹簡請示。
    蕭衍大筆一揮:“簡、宣二字甚好,朕的兄弟就該配這樣的美諡。”
    朱砂滴在簡牘上,像凝結的血珠。
    宣德太後搬出重華宮那日,老宮娥們抱著先帝遺物哭成一片。
    新封的巴陵王妃王氏卻端坐鸞轎,繡金裙裾掃過宮門石階,連頭都沒回。
    權力這壇酒,終究有人醉生,有人夢死。
    當夏侯詳跪接公爵印綬時,滿朝朱紫都鬆了口氣。
    這場從璽書到龍袍的大戲,唱足九九八十一折,終是落下帷幕。
    隻是不知百年後史書裏,會記下多少今日的金玉光華,又會漏掉多少暗處的刀光劍影?
    “陛下,封爵大典已畢。”
    範雲躬身稟報。
    蕭衍撫著蟠龍椅上的鎏金紋飾,忽然輕笑:“當年在竟陵王府,可想過有今日?”
    範雲等人又接連三次跪諫,蕭衍這才鬆口:“諸君既如此堅持,便擇丙寅黃道吉日行大典吧。”
    是日南郊春寒料峭,蕭衍玄衣纁裳踏壇登極。
    春風卷著金龍旗獵獵作響。
    他望著跪伏如麥浪的百官,忽將玉圭重重一頓:“這天下,該換個活法了!”
    改齊中興二年為梁天監元年,大赦天下。
    禮部尚書剛要唱喏,忽聽他轉身厲喝:“傳旨!廢齊帝為巴陵王,即日遷居姑熟!”
    宣德太後在別宮摔碎茶盞:“好個梁武帝!
    哀家這太後當得,連未央宮半塊磚都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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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封的巴陵王妃王氏垂淚整理妝奩,卻見銅鏡映出蕭衍親衛抬走的十六抬綾羅。
    蕭衍在太極殿擺弄沙盤,對範雲笑道:“諸位請看,姑熟四麵環水,倒比建康更清幽。”
    夏侯詳蹙眉:“主上不怕齊帝死灰複燃?”
    蕭衍指尖劃過長江水道:“龍困淺灘,何須懼之?”
    追封詔書次第飛傳。
    當“文皇帝”金冊送入太廟時,老宦官拭著淚絮叨:“順之公若泉下有知……”
    蕭衍撫著兄長太傅懿的“長沙王”諡碑,忽然劇烈咳嗽。
    濺在碑文的血珠,正好落在“宣”字最後一豎。
    封侯大典那日,夏侯詳捧著“公”爵敕書出殿,正遇蕭衍嫡弟桂陽王融。
    少年王爺新喪父兄,卻仰頭大笑:“簡王?
    這諡號倒省了史官筆墨!”
    梁武帝蕭衍在簾後聽著,手中佛珠突然崩斷,瑪瑙珠子滾落丹墀,如散落的功過是非。
    他還宮後連夜召見沈約、範雲。
    “改南海郡為巴陵國如何?”
    武帝指尖輕叩案幾。
    範雲剛要開口,沈約已急得拍案:“陛下!虛名如鏡花水月,實禍卻是真刀真槍!”
    梁主沉默著點頭,燭火在他眼底投下陰翳。
    次日雞鳴時分,親信鄭伯禽揣著金匣快馬奔出建康城。
    姑熟王府內,十五歲的巴陵王把玩著金匣冷笑:“本王不要這黃白之物,取酒來!”
    白玉杯裏瓊漿蕩漾,少年仰頭痛飲,酒漬浸透錦袍金龍。
    待他醉臥榻上,鄭伯禽顫抖著覆上錦被,梁軍鐵甲在門外撞出悶響。
    史書總愛寫權謀機變,卻常忘了被碾作塵泥的少年。
    南朝齊的末代皇帝死得窩囊,連“暴亡”二字都是新朝給他塗的脂粉。
    追封的“和”字裏,分明透著大梁篡位者的心虛。
    建康城裏正上演禪讓大戲,有個倔老頭卻在破屋裏跟閻王爺較勁。
    門楣上“大齊忠臣”的匾額結滿蛛網,家人哭求聲撞得門板咚咚響,老頭愣是滴水不進。
    酒肆裏說書人啪地一拍醒木:“列位!可知那絕食的老臣是誰?”
    茶客們支起耳朵,卻沒人抬頭看城頭新換的“梁”字旗,正被春風吹得劈啪亂響。
    文惠太子當年和才人唱和的詩句突然傳遍了街頭巷尾:“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敢情二十三年前就埋下這伏筆了。
    說書人搖著折扇賣關子:“這老臣年輕時在首陽山采過薇,如今是要學伯夷叔齊那套!”
    茶客們嚼著茴香豆議論紛紛,誰也沒留意窗外大齊的龍旗,早被梁字旗遮得嚴嚴實實。
    七代帝王二百三十年的江山,終究應了太子那句“寧為玉碎”。
    隻是這回碎的,不知是誰家的玉。
    至於殉節的老臣究竟姓甚名誰?且看下一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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