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又麻又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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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刺破雲層的刹那,他看見一支羽箭從城樓上射來,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弧線,像極了當年那隻風箏的尾羽。
    那支羽箭呼嘯著墜向軍陣,噗地紮進前排一名親衛的肩胛。親衛悶哼一聲跪倒在地,滾燙的血珠濺在冰冷的鐵甲上,瞬間凝成暗紅的冰碴。曹操的指節在令旗杆上捏得發白,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 —— 這感覺與三十年前在譙縣郊外追風箏時一模一樣,那時他撲在麥田裏,被碎石劃破的掌心也是這樣又麻又燙。
    “放箭!” 城樓上突然豎起無數黑黢黢的箭簇,如同暴雨前驟然壓境的烏雲。曹操猛地向後退半步,身旁的許褚早已橫起虎頭湛金槍,將三支連珠箭擋在三尺之外。槍尖震顫的嗡鳴裏,他聽見自己少年時的笑聲從箭雨縫隙中鑽出來,混著風箏線繃斷的脆響。
    “主公!雲梯已架上東南角!” 副將的嘶吼刺破耳膜。曹操抬眼望去,晨曦正沿著城牆的垛口流淌,將那些攀援的士兵鍍成金紅色的剪影。有個年輕的身影在雲梯上奮力攀爬,甲胄被城磚磨得發亮,像極了當年那個攥著風箏線狂奔的少年。
    城樓上突然潑下滾油,金紅色的剪影瞬間裹在烈焰裏。曹操的瞳孔驟然收縮,恍惚看見那團火焰變成了風箏燃燒的尾羽。建安三年討伐呂布時,下邳城的火也是這樣燒的,那時他站在白門樓上,看著陳宮的血在青磚上蜿蜒,忽然想起少年時與這位老友在洛陽太學的槐樹下分食胡餅,餅屑落在陳宮新買的帛書上,暈開一小團墨跡。
    “擂鼓!” 曹操的吼聲驚飛了高坡上的寒鴉。戰鼓的轟鳴如同地底傳來的雷鳴,震得凍土都在微微顫抖。他忽然想起父親曹嵩的書房,那些被蟲蛀的竹簡在夜風裏發出的輕響,與此刻的鼓聲竟有幾分相似。十五歲那年,他偷了父親藏在梁上的《孫子兵法》,在柴房裏點著油燈讀到天明,晨光從窗欞鑽進來時,恰好照在 “兵者詭道” 四個字上,墨跡裏似乎藏著無數兵馬在廝殺。
    一支火箭拖著長焰射中了中軍的帥旗,絲綢被灼穿的裂帛聲格外刺耳。曹操伸手扶住搖晃的旗杆,指腹觸到旗麵上繡著的 “曹” 字,針腳裏還殘留著卞夫人縫製時的體溫。建安元年迎漢獻帝入許都的那個雪夜,卞夫人也是這樣坐在燭火旁,用金線修補他磨破的戰袍,窗外的風雪聲裏,她輕聲說:“夫君還記得嗎?當年在沛國,你總愛把風箏線纏在我發簪上。”
    城樓上突然響起一陣騷動。曹操眯起眼睛,看見守軍正慌亂地拖拽著什麽。晨光突然大盛,照亮了城牆垛口後露出的弩機 —— 那是孫權從交州運來的連環弩,一次能射出十二支鐵簇箭。他猛地揮下令旗:“左翼變陣!”
    軍陣如同被巨手撥弄的長蛇,瞬間擰成密實的圓陣。鐵簇箭破空而來,撞在圓陣外圍的盾牌上,發出冰雹砸窗般的脆響。有幾支箭穿透盾牌縫隙,帶著風聲擦過曹操耳畔,他聞到箭杆上浸過的桐油味,忽然想起少年時與袁紹在官渡堤上燒蘆葦的情景。那時他們把偷來的酒倒在葦葉上,火舌竄起丈高,映得袁紹那張日後長滿絡腮胡的臉通紅,他笑著說:“孟德,等咱們長大了,就把這天下的汙濁都燒幹淨。”
    “城破了!” 山崩般的歡呼突然炸響。曹操抬頭,看見東南角的城牆塌了一角,灰煙裏湧出無數裹著鐵甲的身影。他踉蹌著向前邁出一步,靴底踩在凍硬的血漬上險些滑倒,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放風箏的午後 —— 他踩著滿地金黃的麥秸追趕斷線的風箏,腳下一滑摔在田埂上,抬頭看見風箏正掠過遠處的譙縣城樓,像一片掙脫樊籠的雲。
    一支羽箭突然擦著他的耳畔飛過,釘在身後的望樓柱上。箭尾的雕翎還在嗡嗡震顫,曹操伸手摸了摸耳廓,指腹沾著溫熱的血珠。他忽然想起建安五年的官渡,許攸深夜來投時,也是這樣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帳簾。那時他正對著地圖上的烏巢皺眉,許攸掀簾而入的瞬間,帳外的月光恰好照在他鬢角新添的白發上,像極了此刻望樓柱上那支箭的白羽。
    “主公!張遼將軍已攻入東門!” 許褚的吼聲裏帶著哭腔。曹操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見張遼的銀甲在亂軍裏如同遊動的月光,手中的月牙戟挑飛了兩名吳兵。他忽然想起初遇張遼時,這個雁門來的少年還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袍,在洛陽的酒肆裏與人爭執,眉眼間的倔強像極了當年不肯向父親低頭的自己。
    城樓上的守軍開始潰散,有人抱著斷矛哭喊,有人順著繩索往下滑。曹操看見一個穿錦袍的將領在城垛後拔劍自刎,鮮血濺在飄揚的 “孫” 字旗上,洇出一朵慘烈的紅梅。這場景讓他想起董卓焚燒洛陽的那個黎明,太傅袁隗的頭顱掛在北宮門上,烏鴉啄食眼珠的聲音,與此刻城樓上的哀嚎重疊在一起。
    “收兵。” 曹操突然低聲說。許褚愣住了,戰鼓還在瘋狂地擂動,士兵們的呐喊震得流雲都在顫抖。曹操的目光越過廝殺的人群,落在城牆內側那片冒煙的民房上,那裏有個半塌的院落,一棵老槐樹下拴著隻斷了腿的老馬,正低頭啃食地上的枯草。
    建安七年在黎陽討伐袁譚時,他也見過這樣一匹老馬。那時袁紹剛死,鄴城的城門緊閉,他在漳河畔看見這匹老馬馱著傷員艱難行走,馬鞍上的血跡裏還沾著幾片幹枯的槐葉。當晚他做了個夢,夢見少年時的自己騎著這匹馬追趕風箏,風箏飛過漳河時突然散開,漫天的竹骨裏飛出無數隻螢火蟲,照亮了袁紹年輕的臉。
    “傳令各營,不得驚擾百姓。” 曹操再次揮動令旗,這次的動作輕得像在撫摸什麽。晨光已經鋪滿了合肥城,那些斷戟殘垣上的冰霜開始融化,水珠順著城磚的裂縫往下滴,像極了當年風箏線斷裂時,他眼眶裏滾落的淚珠。
    張遼帶著親兵押著一群俘虜過來時,曹操正站在那棵老槐樹下。被俘的吳兵裏有個少年,懷裏緊緊揣著半塊麥餅,臉上的凍瘡在暖光裏泛著紫紅。曹操忽然想起自己十五歲那年,在洛陽太學的牆角偷藏《孟德新書》的草稿,也是這樣把書卷緊緊貼在胸口,生怕被父親發現。
    “放了他。” 曹操指著那個少年。張遼有些遲疑,少年卻突然撲上來,死死咬住曹操的手腕。牙尖刺破皮膚的瞬間,曹操看見少年眼裏的火光,與當年那個在譙縣街頭怒視惡霸的自己一模一樣。他抬手摸了摸少年枯黃的頭發,腕上的血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像極了當年那隻風箏墜落時,落在他手心裏的血珠。
    夕陽西斜時,曹操登上了合肥城樓。斷箭和屍體已經清理幹淨,守軍的血在青磚上凝成暗褐色的花紋,如同某種神秘的圖騰。他扶著垛口向下望去,看見張遼正在教那個吳地少年騎馬,少年的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鴿子,鴿群掠過夕陽,翅膀上的金光像極了當年那隻風箏的尾羽。
    遠處傳來淮河的濤聲,混著歸營士兵的歌聲。曹操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絹布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展開 —— 那是半截風箏骨,是他在譙縣的麥田裏找到的。三十多年的風雨讓竹骨變得發黃發脆,但上麵還殘留著少年時用朱砂畫的紋路,像極了此刻他手腕上那道新鮮的牙印。
    晚風突然卷起他的戰袍,半截風箏骨從掌心滑落,順著城牆的斜坡滾下去。曹操看著它在夕陽裏翻滾,突然想起建安十三年在赤壁的那個夜晚,燃燒的戰船順著長江漂流,火光映在周瑜年輕的臉上,像極了當年袁紹在官渡堤上點燃的那片蘆葦。
    風箏骨滾到城根下,被那個吳地少年撿了起來。少年舉著竹骨向他揮手,夕陽的金光穿過竹骨的縫隙,在城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如同無數跳動的火焰。曹操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淚,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陳宮在白門樓上的決絕,想起卞夫人燈下的白發,所有的畫麵都在這笑聲裏漸漸模糊,隻剩下那隻風箏,在更高更遠的地方飛翔,帶著他年輕時的夢想,朝著這亂世的盡頭飛去。
    城樓下的少年不知何時已走遠,那半截風箏骨卻像在他眼前生了根,竹片上的朱砂紋路愈發清晰。曹操抬手按住腕間的牙印,那是昨夜馬超之子馬秋咬下的痕跡。彼時那孩子被捆在帳中柱上,眼中淬著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烈火,牙齒陷入皮肉時竟沒哼一聲。如今想來,倒比許都宮殿裏那些錦衣玉食的宗親子弟多了幾分血性。
    他轉身扶著垛口往下看,淮河的水汽漫上來,在城磚上凝成細碎的水珠。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春日,他和袁紹在譙縣的河灘上比賽放風箏。那時袁紹總愛用西域的金線做風箏線,說要讓袁家的誌向比天高。他偏要用粗麻線,說能經得住風雨才是根本。兩人爭得麵紅耳赤,最後把風箏線擰在一起放飛,卻被突如其來的雷雨劈斷了線。袁紹氣得拔劍砍斷了風箏骨,他卻撿起半截帶回家,藏在老屋的梁上。
    “明公,夜深露重。” 許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甲胄碰撞聲打破了沉寂。曹操回頭時,見這位虎侯捧著件錦袍立在月光裏,腰間的虎頭刀在夜色中泛著冷光。這員猛將跟隨自己二十餘年,刀光劍影裏替他擋過多少明槍暗箭,可此刻看著他鬢邊的白發,曹操突然想起當年在洛陽城,那個提著五色棒打死蹇碩叔父的年輕人,那時的許褚還隻是個在譙縣鄉野間打抱不平的壯士。
    “仲康可知,” 曹操接過錦袍卻沒披上,反而望向遠處的軍營燈火,“我昨日夢見子建了。” 許褚愣了愣,隨即垂首道:“三公子在鄴城想必安好。” 曹操卻笑了,笑聲被風吹散在淮河水麵:“他總說要做那斷線的風箏,可這亂世裏,誰又能真的自由自在?”
    建安七子的詩賦還在營中傳唱時,曹植曾在銅雀台宴會上揮毫寫下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那時的少年郎眼中滿是星辰,哪裏懂得風有順逆,君懷亦有陰晴。如今被圈在鄴城的高牆裏,怕是連放風箏的興致都沒了。曹操想起卞夫人前日送來的家書,字裏行間都是對植兒的擔憂,墨跡洇濕處,分明是母親的淚痕。
    夜色漸深,淮河的濤聲愈發清晰。曹操忽然想起建安五年的那個冬天,官渡戰場上的積雪有三尺深。他踩著凍裂的土地巡查營寨,見郭嘉裹著件舊棉袍蹲在帳外煮酒,酒氣混著藥味飄得很遠。“明公可知,” 郭嘉舉起酒盞時手還在抖,“袁紹的糧草,就在烏巢。” 那時的奉孝眼窩深陷,卻亮得驚人,像極了此刻天邊最亮的那顆星。
    可如今,那顆星早已隕落。曹操摸了摸腰間的錦囊,裏麵還裝著郭嘉臨終前寫的遺書。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句句都是平定遼東的計策。那年他從柳城班師,路過郭嘉的墓前,見墳頭的青草已長得老高,風吹過時沙沙作響,像極了奉孝生前爽朗的笑。
    “報 ——” 傳令兵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營中的寧靜。曹操轉身時,見那士兵滾鞍下馬,捧著竹簡跪在地上:“明公,孫權遣使送來了書信。” 竹簡上的字跡娟秀,卻是字字如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忽然想起孫策當年跨江擊劉繇時的英姿,那個綽號 “小霸王” 的少年,在神亭嶺與太史慈酣戰的模樣,和年輕時的自己何其相似。可如今,孫策早已化作吳郡的一抔黃土,連他的弟弟都學會了在筆墨間藏刀。
    “傳令下去,” 曹操將竹簡丟給許褚,掌心的老繭摩挲著腕間的牙印,“明日四更造飯,五更出兵。” 許褚應聲時,他又補充道:“把那吳地少年帶來見我。”
    天剛蒙蒙亮,那拾到風箏骨的少年就被帶到了帳前。孩子約莫十三四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腳邊還放著個破舊的竹籃,裏麵裝著剛采的淮河菱角。見了曹操卻不懼怯,反而舉起那半截風箏骨問道:“將軍,這是您的嗎?”
    曹操看著他眼中的清澈,突然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在譙縣的麥田裏追著風箏跑。那時的天很藍,雲很白,父親曹嵩站在田埂上喊他回家吃飯,聲音被風吹得很遠。他跑得太急,被石頭絆倒在麥地裏,手腕被田埂上的野狗啃出了血。父親趕來時,那狗早已跑遠,隻留下父親粗重的喘息和滿是擔憂的眼神。
    “你叫什麽名字?” 曹操接過風箏骨,指腹撫過上麵的朱砂紋路。少年挺起胸膛答道:“我叫阿蒙,家住淮河對岸的蘆葦蕩裏。” 阿蒙?曹操愣了愣,想起那個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的呂蒙。當年在潯陽江邊,孫權勸學的故事傳遍江東,如今那位呂子明已是東吳的大都督,怕是早已忘了自己也曾是個在江邊打漁的少年。
    “你可知我是誰?” 曹操忽然問道。阿蒙眨了眨眼:“聽村裏的老人說,北邊有個曹丞相,能止天下的兵戈。” 曹操笑了,笑聲震得帳外的旌旗獵獵作響:“那你可知,止戈之後,當如何?” 阿蒙指著風箏骨上的紋路:“就像這朱砂畫的線,把斷了的骨頭重新連起來,做成新的風箏,讓它飛得更高。”
    帳外傳來了集結的號角聲。曹操將風箏骨遞給阿蒙:“這東西,送你了。” 阿蒙接過時,他又補充道:“等天下太平了,替我放一次風箏,要放得比譙縣的天空還高。” 阿蒙用力點頭,將竹骨小心翼翼地放進竹籃,轉身跑向淮河岸邊。晨光裏,那小小的身影漸漸融入蘆葦蕩,像極了當年那個追著風箏跑的自己。
    大軍開拔時,淮河上的薄霧還未散盡。曹操立馬船頭,看著兩岸的蘆葦向後退去,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的赤壁。那時的長江上也有這樣的霧,周瑜的火船借著東南風駛來,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他站在樓船上看著燃燒的戰船順流而下,聽見程昱在耳邊大喊 “明公快走”,卻遲遲邁不開腳步。火光照在周瑜年輕的臉上,那股意氣風發,像極了討董聯盟時的孫堅,像極了濮陽城上與他死戰的呂布,像極了所有在亂世裏燃燒自己的少年。
    “明公,前方已到壽春地界。” 張遼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曹操望著遠處的城池,見城牆上的旗幟還是熟悉的 “曹” 字。那年他討伐袁術,在壽春城外圍困了三個月,城中人相食的慘狀至今曆曆在目。如今再來看,城郭依舊,隻是往來的百姓臉上多了幾分安寧。
    路過城中的學堂時,聽見裏麵傳來孩童的讀書聲:“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那是他北征烏桓時寫下的詩句。那時的碣石山下,洪波湧起,他站在船頭高歌,以為天下指日可定。可如今,滄海依舊,隻是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
    暮色降臨時,大軍抵達合肥城下。張遼指著城頭的箭樓:“明公請看,這裏的防禦,比去年又加固了三成。” 曹操抬頭望去,見城磚上布滿了箭孔,那是建安二十年與孫權大戰時留下的痕跡。那時的逍遙津上,張遼率八百死士衝擊孫權的十萬大軍,殺得江南小兒聞張遼名不敢夜啼。可如今,這位猛將的鬢角也染上了霜華。
    夜深時,曹操在燈下翻看地圖。燭光裏,合肥、濡須、建業的地名連成一線,像極了當年討伐董卓時的路線。他忽然想起王允的連環計,想起呂布戲貂蟬的鳳儀亭,想起長安城破時的火光。那時的天下,也是這樣分崩離析,也是這樣英雄輩出。
    “明公,” 徐晃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份軍報,“趙雲在漢中擊退了夏侯淵的部隊。” 曹操接過軍報,見上麵的字跡蒼勁有力,是夏侯淵親筆所書。這位與他一同長大的族弟,如今已是鎮守漢中的征西將軍。可他總改不了急躁的性子,就像當年在濮陽,非要親自率軍追擊呂布,結果中了陳宮的埋伏。
    “傳令妙才,” 曹操提筆在軍報上批複,“堅守不戰,待我大軍會合。” 徐晃領命而去時,他又想起建安二十三年的定軍山。那時的黃忠已年過七旬,卻還能在戰場上斬殺夏侯淵。老將軍的箭法依舊精準,隻是再也拉不開年輕時的強弓。
    窗外的月光灑在地圖上,照亮了成都的位置。劉備在那裏登基稱帝了,國號漢,年號章武。曹操想起當年在許昌,兩人煮酒論英雄時的場景。“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那時的玄德公正忙著用筷子夾掉落在案上的青梅,聞言嚇得酒杯都掉了。誰能想到,三十年後,這兩人會隔著千山萬水,爭奪天下的正統。
    天快亮時,曹操終於睡著了。夢裏又回到了譙縣的麥田,父親站在田埂上喊他,袁紹舉著風箏線大笑,郭嘉蹲在一旁煮酒,陳宮在遠處的城門下揮手…… 所有的人都還在,所有的事都還沒發生。他追著那隻斷了線的風箏跑啊跑,跑過淮河,跑過長江,跑過官渡的戰場,跑過赤壁的火海,一直跑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醒來時,帳外的號角聲已經響起。曹操起身披甲,銅鏡裏映出的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皺紋爬滿了眼角,白發覆蓋了青絲,可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他摸了摸腕間的牙印,早已結了痂,像極了那半截風箏骨上的紋路。
    大軍繼續南行,淮河的濤聲漸漸遠去。曹操站在船頭,望著江南的方向。那裏有孫權的水師,有劉備的軍營,有無數等待安定的百姓。他忽然想起阿蒙的話,要把斷了的骨頭重新連起來,做成新的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