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我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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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果然處置得極為妥當。他不僅當眾斬了那名刺客,還貼出告示,將劉表與黃祖私通的書信抄錄其上。百姓們看著布告上暗紅的朱砂印,再看看學舍方向飄起的炊煙,懸著的心漸漸落定。
    這日午後,蘇羽正在教孩子們辨認草藥,孫策帶著個渾身是傷的少年走進來。那少年穿著粗麻短打,臉上一道疤痕從眼角劃到下頜,見到蘇羽便撲通跪下:“先生救救我阿妹!”
    少年名叫陳牧,是江夏的農戶,黃祖屠村時他帶著妹妹藏在枯井裏才逃過一劫。孫策攻破江夏時,發現他妹妹發著高燒,便將人帶回了曆陽。
    蘇羽跟著陳牧趕到臨時安置傷兵的祠堂時,那小姑娘正蜷縮在草堆裏,小臉燒得通紅。他伸手探向孩子的額頭,指尖剛觸到滾燙的皮膚,就被猛地抓住。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喊著:“阿兄,我怕黑……”
    蘇羽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許都郊外的孤兒院,荀彧總愛在雪夜裏提著燈籠去查房,怕孩子們踢了被子。他輕聲道:“別怕,有光呢。” 說著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亮了旁邊一盞油燈。
    橘黃色的光暈裏,孩子漸漸鬆開了手。蘇羽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囊,將柴胡、黃芩等幾味藥材按比例配好,又讓人找來陶罐煎藥。孫策站在門口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道:“子墨,你該留在軍中。”
    蘇羽動作一頓,沒回頭:“孫將軍忘了,我答應過孩子們要教他們讀書。”
    “可這天下,有多少孩子等著有人教他們讀書?” 孫策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了許多,“我要取江東,不是為了稱霸,是想讓陳牧這樣的少年,不必提著刀去拚命。”
    藥香漸漸彌漫開來,混著祠堂裏淡淡的黴味,竟生出幾分安寧。蘇羽將溫熱的藥汁一點點喂進孩子嘴裏,輕聲道:“等你站穩了腳跟,我便在這裏建一所真正的學堂。”
    孫策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好,我等著。”
    七日後,陳牧的妹妹終於退了燒。蘇羽正帶著孩子們在菜園裏拔草,忽然見呂蒙騎著快馬奔進城,手裏舉著一封插著三根雞毛的書信。他心裏咯噔一下,抬頭望向許都的方向。
    周瑜拆開書信時,手指都在顫抖。信紙在他手中簌簌作響,上麵的字跡力透紙背,卻寫著令人心膽俱裂的消息 —— 曹操在官渡大敗袁紹,卻在班師回朝後,以 “通敵” 為由處死了孔融。
    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曆陽。有人說曹操要清算異己,有人說許都已經血流成河。蘇羽站在城樓上,望著西北方向的雲團,那些雲朵層層疊疊,像極了許都宮牆上的琉璃瓦。
    夜裏,他坐在燈下給荀彧寫信,筆尖懸在紙上半天落不下去。寫什麽呢?說曆陽的麥子長勢正好?說孩子們學會了唱他教的《詩經》?還是問許都的雪,是不是又落滿了荀彧的發梢?
    最後,他隻寫了三個字:“君安否?”
    信送出的第三日,孫策接到了出兵廬江的命令。臨行前夜,他在學舍外的桃樹下擺了兩壇酒,非要與蘇羽共飲。月光透過新發的桃葉,在酒壇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子墨可知,文若先生托人捎來消息,讓我務必護你周全?” 孫策灌了口酒,忽然開口。
    蘇羽握著酒杯的手猛地收緊,酒液濺在指尖,冰涼刺骨。他想起荀彧刻的那個 “守” 字,此刻才明白,那不僅是期許,更是牽掛。
    “他還說,” 孫策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放緩了語氣,“許都的星空,與曆陽的並無不同。”
    蘇羽抬頭望向夜空,北鬥七星在雲層中若隱若現。他忽然想起荀彧曾說,星象輪轉,總有恒定的坐標。或許自己守著的,從來不是一座城,而是那些在亂世中艱難生長的希望。
    第二日清晨,軍隊開拔時,孩子們站在學舍門口,齊聲唱起了蘇羽教的歌謠:“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孫策勒住馬韁,回頭望向那片朗朗書聲,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蘇羽站在孩子們身後,看著軍隊消失在晨霧中。他轉身走進學舍,拿起那枚荀彧刻的 “守” 字木牌,輕輕放在窗台上。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木牌上,將 “守” 字的筆畫勾勒得格外清晰。
    學舍的門檻在三載春秋裏被孩子們的布鞋磨得發亮。蘇羽用孫策留下的糧餉新添了兩排書架,竹簡從《詩經》蔓延到《尚書》,連窗台上的 “守” 字木牌都被日光曬成了琥珀色。
    這日午後,一個背著竹簍的少年撞開了學舍門。他褲腳沾著泥點,懷裏緊緊揣著片竹簡,是三個月前被征去修河工的阿竹。“先生,北岸潰堤了。” 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竹簡上的 “歸” 字被汗水洇得發皺,“李大叔他們被卷進洪水裏,我扒著浮木漂了三天……”
    蘇羽捏著那片竹簡走到院中,老槐樹的葉子簌簌落了滿地。他想起去年秋收時,阿竹爹用獨輪車推著新米來學舍,粗糙的手掌在布衫上蹭了又蹭:“先生教娃們認字,俺們莊稼人沒別的,這點心意您得收下。”
    暮色四合時,逃難的人群像潮水般湧到城門口。蘇羽打開學舍的糧倉,讓婦孺們暫避簷下。有個抱著嬰孩的婦人認出他袖口磨破的補丁,忽然跪下來磕頭:“是教娃娃唱歌的蘇先生!那年俺家虎子餓暈在路邊,是您給了半塊麥餅。”
    月光爬上窗台時,蘇羽在油燈下清點剩餘的糧食。忽聽院外傳來鐵器碰撞聲,他抓起牆角的木劍推門而出,見幾個潰兵正搶奪婦人懷裏的繈褓。“住手!” 他將木劍橫在身前,竹製的劍身被月光映得泛白,“這裏是學舍,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為首的潰兵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亂世裏哪有道理可講?” 鏽跡斑斑的長刀劈麵而來時,蘇羽忽然想起荀彧教他的劍法 —— 不求傷人,但求護己。他側身避開刀鋒,木劍精準地敲在對方手腕上,長刀哐當落地。
    這晚蘇羽守在學舍門口,聽著難民們此起彼伏的鼾聲。窗台上的 “守” 字在風裏輕輕搖晃,他忽然明白荀彧刻這個字時的深意:所謂守護,從來不是固守一方天地,而是在風雨欲來之時,甘願做那道擋風的牆。
    三日後,孫策派來的援軍終於抵達。為首的校尉翻身下馬時,玄色披風掃過門檻,竟與三年前離去時的姿態重合。“蘇先生,主公有令,遷城民往南岸高地。” 校尉遞過一封蠟封的書信,“許都那邊…… 怕是守不住了。”
    信紙在蘇羽手中微微發顫。荀彧的字跡透過泛黃的紙頁浮現出來,仍是那般端正沉穩:“星象輪轉,總有恒定坐標。若許都不守,便守民心;若民心離散,便守初心。” 墨跡在結尾處洇開一點,像是滴落在紙上的淚痕。
    遷城那日,孩子們背著書包列隊而行。阿竹牽著最小的豆兒,書包裏裝著蘇羽謄抄的《禮記》。行至渡口時,豆兒忽然指著水麵倒影拍手:“先生快看,星星在水裏呢!”
    蘇羽抬頭望天,北鬥七星依舊懸在蒼穹。他想起荀彧曾說,當北鬥隱沒時,便看南鬥。此刻水麵波光粼粼,萬千星辰在漣漪裏碎成金箔,倒比夜空裏的更明亮幾分。
    南岸的臨時學舍搭在廢棄的祠堂裏。蘇羽剛把 “守” 字木牌掛在香案旁,就見阿竹抱著捆竹簡進來:“先生,我在舊書箱裏翻到這個。” 是本被蟲蛀了邊角的《春秋》,扉頁上有行小字:“建安五年,與文若共賞於許都西窗。”
    蟬鳴漸起時,孫策帶著傷兵從前線退回。他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見到學舍的炊煙時,忽然勒住馬韁:“那首歌謠,孩子們還會唱嗎?”
    蘇羽正要答話,祠堂裏已傳出稚嫩的合唱:“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孫策掀開車簾的手頓在半空,玄色披風上的血漬在夕陽裏泛著暗紅,與學舍飄出的炊煙形成奇異的對照。
    深夜的軍帳裏,蘇羽為孫策包紮傷口。燭火映著對方鎖骨處的箭疤,那是三年前征黃祖時留下的。“文若先生…… 上個月在許都殉節了。” 孫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他守著的那座城破了,但滿城百姓都記得,有位荀令君曾為他們擋過箭雨。”
    蘇羽握著布條的手猛地收緊。窗外忽然亮起一道閃電,將香案上的 “守” 字木牌照得慘白。他想起荀彧送他木牌時的模樣,青衫磊落,眉目間帶著溫和的堅定:“蘇兄可知,‘守’字的寫法?寶蓋頭下是寸,寸土寸心,方為守護。”
    暴雨連下了三日。祠堂的梁柱在風雨裏吱呀作響,蘇羽帶著孩子們加固門窗時,發現牆角藏著個瑟瑟發抖的少年。那孩子懷裏抱著個布偶,竟是用舊書冊的紙頁糊成的,眉眼處還沾著點朱砂,像極了學舍窗台上的 “守” 字木牌。
    “我叫阿恒,從許都逃來的。” 少年咬著幹裂的嘴唇,“荀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蘇先生。” 他從布偶肚子裏掏出卷絹帛,上麵是荀彧親筆繪製的星圖,北鬥七星的位置被朱砂著重標出,旁注:“心之所向,即為北辰。”
    雨停那日,蘇羽在祠堂後的空地上教孩子們辨認星象。阿恒指著南方的夜空:“先生,荀先生說南鬥主生,北鬥主死。可我瞧著它們明明一樣亮。”
    蘇羽望向那片璀璨的星河,忽然想起建安三年的冬夜。荀彧站在許都城頭,哈出的白氣模糊了星子:“你看那北辰,看似不動,實則與萬物同轉。所謂恒定,不過是有人甘願在變動中,做那一點不動的坐標。”
    秋分時,孫策再次出征。這次孩子們唱的是新學的歌謠:“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蘇羽站在祠堂門口,看著玄色披風消失在官道盡頭,忽然發現香案上的 “守” 字木牌,不知何時已被孩子們用朱砂描了邊。
    寒鴉棲落時,阿竹捧著本新刻的《論語》進來:“先生,這是李大叔他們在工地上削的竹簡。” 竹片上還帶著新鮮的竹香,最末一頁刻著個歪歪扭扭的 “守” 字,筆畫間留著刀削的痕跡,像極了當年荀彧刻字時的模樣。
    冬至前夜,蘇羽在燈下批改孩子們的功課。阿恒的字越來越像荀彧,筆鋒間帶著種不屬於少年人的沉穩。忽然聽到院外傳來馬蹄聲,他推門而出,見孫策的親衛翻身下馬,玄色披風上還沾著塞外的霜雪。
    “主公有令,遷都許昌。” 親衛遞過一枚虎符,“許都已收複,學舍可以遷回去了。”
    蘇羽撫摸著冰涼的虎符,忽然想起荀彧說過,亂世如棋局,有人執黑子破陣,有人執白子守城。如今棋局未終,執白子的人雖已離去,棋盤上的白子卻越聚越多。
    歸程那日,孩子們背著書包列隊而行。阿恒捧著那卷星圖走在最前,布偶裏的絹帛被他摩挲得發亮。行至當年的渡口時,豆兒忽然指著水麵驚呼:“先生你看,木牌在水裏!”
    蘇羽俯身撈起那枚 “守” 字木牌,不知何時從祠堂掉落,竟一路跟著水流漂到了這裏。陽光透過木牌上的紋路,在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許都西窗的月光。
    重建的學舍比從前更寬敞。蘇羽將 “守” 字木牌掛在新做的門楣上,忽然發現木牌背麵刻著行小字,是荀彧的筆跡:“守一城,守萬民,守天下星火不滅。” 墨跡已深嵌木紋,仿佛從一開始就長在裏麵。
    學舍的晨鍾重新在許都響起時,蘇羽總覺得簷角的銅鈴比從前更清亮。阿恒每日天未亮便來掃階,星圖被他用細麻繩裝訂成冊,邊角處裹著從舊衣上拆下的藍布。那日蘇羽經過廊下,正見他蹲在地上用樹枝演算星軌,眉峰蹙起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在西窗下批注典籍的荀彧。
    “先生說過,北鬥的鬥柄指向北方時,便是冬至。” 阿恒抬頭時,睫毛上還沾著霜,“文若先生從前也這樣看星圖嗎?”
    蘇羽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想起荀彧總愛在雪夜推開西窗,說北鬥是天帝的車輦,亂世裏迷路的人,抬頭總能看見。那時學舍的窗欞糊著桑皮紙,月光漏進來,在他鬢角的白發上落滿銀輝。如今窗欞換成了透光的琉璃,晨光漫過孩子們的書案,將 “仁義禮智信” 五個字照得發燙。
    豆兒的辮子又長長了些,總愛纏著阿恒問東問西。她懷裏的布偶早已洗得發白,裏麵的絹帛卻被阿恒重新裱糊過,裹著一小撮從舊學舍帶來的泥土。那日學舍分發新課本,豆兒捧著冊子忽然紅了眼眶:“先生,這字和文若先生寫的一樣好看。”
    蘇羽翻開課本扉頁,是他仿照荀彧的筆跡寫的序言。墨跡未幹時,阿恒曾捧著硯台站在一旁看,忽然說:“先生的筆鋒裏,有文若先生的影子。” 他那時隻笑了笑,未曾說出口的是,每當提筆寫字,總會想起荀彧握著他的手,教他寫 “守” 字時的耐心,筆鋒該如何藏鋒,捺腳該如何沉穩。
    重建學舍的消息傳開後,許都的百姓陸續送來木料和筆墨。有個瘸腿的老兵拄著拐杖來,懷裏揣著一卷發黃的竹簡,說是當年文若先生在軍中寫的兵書,如今該留給孩子們看。蘇羽展開竹簡,墨跡裏混著淡淡的血跡,卻依舊筆筆端正,仿佛寫的不是殺伐謀略,而是春風化雨的教化。
    深秋的一個傍晚,阿恒在學舍後的菜園裏發現了一窩受傷的信鴿。它們翅膀上沾著箭羽,腳環上刻著 “許昌” 二字。孩子們七手八腳地找來草藥,阿恒小心翼翼地用布條包紮鴿子的傷口,忽然指著腳環上的小字驚呼:“先生,是司空府的記號!”
    蘇羽接過信鴿,發現腳環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字:“糧草已至,速送學舍。” 他忽然想起荀彧從前總說,信鴿是亂世裏的飛雁,能將千裏之外的消息銜來。如今這些鴿子從遠方飛來,翅膀上帶著風霜,卻依舊準確地找到了學舍,仿佛這裏是它們早已認定的歸宿。
    入夜後,學舍的燈一盞盞亮起。蘇羽坐在燈下批改功課,忽然聽到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推窗一看,見阿恒正踮著腳往鴿籠裏添穀物,星圖冊放在一旁的石階上,被月光照得發亮。“先生說過,信鴿能識歸途。” 阿恒抬頭時,眼裏盛著星光,“等它們傷好了,就能把我們的消息帶給遠方的人了。”
    蘇羽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荀彧離開的那個冬夜。那時也是這樣的月色,他站在西窗下,看著文若先生的馬車消失在夜色裏,車轍印在雪地上,像一行未寫完的詩。如今車轍早已被春風撫平,學舍的窗下卻多了許多年輕的身影,他們握著筆,像握著一把把小小的火炬,在亂世裏傳遞著光明。
    冬至那日,學舍裏飄著餃子的香氣。孩子們圍著灶台,豆兒踮著腳往鍋裏添柴火,辮子上沾著麵粉。阿恒捧著星圖冊,給大家講北鬥七星的故事,說到 “天樞” 星時,他忽然指著窗外說:“看,那顆最亮的星,就是文若先生說的守星。”
    蘇羽望著窗外的星空,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想起荀彧說過,冬至是陰陽轉換的日子,黑夜再長,也終將迎來白晝。如今學舍裏的燈火,就像一顆顆小小的星辰,在亂世裏匯聚成一片星海。而那枚掛在門楣上的 “守” 字木牌,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也在低聲訴說著堅守的意義。
    夜深時,孩子們都已睡去。蘇羽獨自坐在燈下,摩挲著那枚 “守” 字木牌。背麵的小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守一城,守萬民,守天下星火不滅。” 他忽然明白,荀彧留下的不隻是一枚木牌,而是一種信念,一種在亂世裏堅守的勇氣。這種勇氣,就像埋在地下的種子,即使經曆風霜雨雪,也終將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羽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一下,兩下,沉穩而堅定。他想起文若先生說過,亂世如長夜,總有人要做那提燈的人。如今提燈的人雖已遠去,卻有更多的人接過了燈火,在黑暗裏前行,照亮了一條通往黎明的路。
    開春後,學舍的菜園裏長出了新綠。孩子們在課餘時種下的蔬菜,如今已鬱鬱蔥蔥。阿恒在菜畦邊插了塊小木牌,上麵寫著 “守” 字,是他照著門楣上的木牌刻的,筆畫雖稚嫩,卻一筆一劃,格外認真。
    蘇羽蹲在菜畦邊,指尖拂過阿恒刻的木牌。新綠的菜苗間還沾著晨露,在陽光下閃爍如碎銀。身後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穿過窗紙漫到院裏,驚飛了簷下築巢的燕子。
    “先生快看!” 阿恒舉著沾著泥土的手跑來,褲腳還沾著幾片嫩綠的菜葉,“我種的蘿卜發芽了!”
    蘇羽回頭時,正見學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郵差老李背著褪色的綠布包站在門檻外,鬢角的白霜沾著清晨的寒氣。他從布袋裏掏出一卷油紙包裹的信函,手指在信封上敲了敲:“從許都輾轉來的,封泥上印著魏王府的火漆。”
    油紙拆開時發出細碎的聲響。信紙邊緣已被潮氣浸得發卷,墨跡卻依舊清晰。蘇羽展開信紙的手忽然頓住 —— 那是荀彧的筆跡,筆鋒間的沉穩與銳利,他曾在無數書卷的批注裏見過。
    “吾弟蘇羽親啟:見字如麵。當你讀到這封信時,許都的梅該落了。學舍的孩子們是否安好?菜畦裏的冬麥該抽穗了吧?”
    筆尖在紙上洇開的墨團忽然模糊起來。蘇羽抬手按了按眼角,卻沒注意到指縫間滲落的水珠打濕了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