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陸家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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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州城,城西
    此時的湘州城飄著細雨,樂安的青驄馬停在"陸記茶寮"門前。褪色的酒旗在風裏晃出"湘妃綠"三個字。
    樂安翻身下馬,腰間世子令牌隨著動作輕撞出聲響。她抬眼望向斑駁的門楣,茶香裹著細雨撲麵而來,茶寮內竹簾輕晃,隱約可見佝僂的身影在擦拭茶盞。
    "客官是打尖還是..."老掌櫃聞聲抬頭,渾濁的眼睛突然凝固在樂安腰間的令牌上。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抹布,指節泛白,"這令牌...可是世子殿下之物?"
    樂安解下玉牌托在掌心:"聽聞掌櫃與陸相有舊,特來請教一事。湘州陸氏裏可有潁州約八旬的老婆婆的親戚?"話音未落,掌櫃已踉蹌著扶住桌案,滿布皺紋的臉上泛起詭異的潮紅。
    "嗬嗬,哪裏來的親戚!六十年前...潁州鳴柳鎮陸家舉族南遷時,家父帶著我曾在碼頭處迎接。"掌櫃沙啞的聲音混著雨聲,"那時陸夫人懷胎五月,被族老用軟轎抬上船。一百三十七口人,夜裏趁著江霧入湘州,連燈籠都裹著黑布。"他顫巍巍倒了杯濃茶,茶麵浮沉著幾片碎葉,"陸相降世那日,接生婆都沒出過陸家老宅。夫人去得早,陸相便交由其族人撫養,後來陸相追隨聖上,便離開了湘州,幾十年間未曾回過這裏,哪怕是陸夫人的忌日。"
    話音戛然而止,掌櫃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點暗紅。樂安正要追問,忽聞茶寮後巷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簷角銅鈴驟然急響,碎玉般的雨聲裏,似有急促腳步聲朝著城西老宅方向奔去。
    “姑娘不必驚慌,這動靜應該是陸家的人,之前南都來了位大理寺的老爺,他們也是這般慌亂!”掌櫃端著茶水送到樂安麵前,茶香摻雜著濕潤的空氣撲鼻而來。
    “老掌櫃,那陸家為何要從潁州遷入,畢竟這兩地相隔千裏!”
    “姑娘,這緣由得問陸家人,多年來他們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向外界透露過,即便我與陸相私交甚篤,他也不曾向我提及。”
    說著,老掌櫃關上了門,領著樂安朝著屋後走去,屋後是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路的盡頭是陸家老宅。
    老掌櫃推開老宅朱漆剝落的側門,黴味混著青苔氣息撲麵而來。簷下燈籠在細雨中明明滅滅,照見影壁後拄著拐杖的白發老嫗——她身著褪色月白襦裙,腕間金鐲子隨著手抖撞出細碎聲響。
    "陸媽媽,這位是..."老掌櫃話音未落,老嫗已死死盯住樂安腰間世子的令牌,眼珠突然泛起水光:"多少年了...又來尋陸家舊事..."
    樂安上前行禮,"晚輩奉世子之命,前來打聽陸家遷湘緣由。"老嫗顫巍巍扶著牆坐下,指尖劃過廊柱上斑駁的纏枝紋:"姑娘可知,我家夫人夫家姓宋?"她忽然低笑,笑聲裏帶著鐵鏽般的澀味。
    雨絲突然斜撲進廊下,打濕老嫗鬢角白發。"夫人本是潁州陸氏女,多年前陸家是當地的大族!夫人與老爺本是青梅竹馬,老爺曾在西南全州當官,後來升職回了潁州,未曾想老爺在全州娶了一房,夫人無奈成了側室。"
    老掌櫃猛地轉身望向雨幕,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老嫗捏緊拐杖,指節因用力泛青:"夫人有了身孕才得知真相,那原配厲害的很,聽說是毒醫聖女。夫人害怕,族人得知便從潁州秘密逃出,一百三十七口人扮成送喪隊伍,足足走了七日七夜..."
    "那陸相..."樂安聲音發顫。老嫗突然劇烈咳嗽,血點子濺在青石板上:"哪有什麽陸相...他本該姓宋,是夫人拚了命保下的...後來老爺派人前來迎回,但那時夫人已經去世了,族人秘密將陸相的身世隱藏,對外聲稱是難產母子雙亡,老爺隻能悻悻作罷!再後來,老爺也不知道什麽原因也離開去世了!”
    潁州大營,世子營帳
    世子聽著樂安的講述,陷入了思索中。一旁的崔哲好像想到了什麽。
    “世子,依屬下之見,近來所發生的一係列事件,極有可能是王妃與謝懷霜前後下令所為!”說罷,隨即將一張紙平鋪於桌麵之上,並接著道,“據可安所查,這王承業等三人早在十七年前都曾在潁州。屬下懷疑正是此三人泄露了破廟密談的消息,方才致使王妃不幸墜崖!”
    崔哲一邊說著,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其餘眾人見狀,皆紛紛圍攏過來,駐足觀看。
    此時,隻聽崔哲繼續說道,“至於那陸相被送漆盒一事,適才樂安所言,似乎表明謝懷霜對當年之事怨念極深,故而才會對宋明修的後人痛下殺手。”
    世子聞聽此言,霍然起身,亦取過一支筆,在紙上比劃起來,“這沐家始祖,原是依靠謝懷霜所居木樨寨所產之木樨林而得以發家致富。故而,沐家的後人,亦被她帶回花月穀。”世子邊說邊寫,“雖說沐蘇乃是沐家一案的關鍵人物,其手中握有諸多官員的賬簿及秘密,然其如今已身陷天牢,朝廷自然會對這些官員進行清查處置。如此一來,花月穀實無必要再以穀規之名去殺人滅口。故而,依我之見,這沐家必定是掌握了某種至關重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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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裴千梭所殺的那些官員並非真正的目標,而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眾人聽聞此說法,皆是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難道王妃之所以提醒世子不要插手沐家之事,是因為其中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內情?”
    就在眾人熱烈討論之際,可安匆匆趕來,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石隱翁竟然夜襲太子府!
    “這石隱翁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為何要對太子府下手?”
    “此舉多半是為了之心世子妃。畢竟陸相如今身在王府,縱使石隱翁武力再強,也斷不敢在王府內強行出手。如此一來,花月穀的下一個目標,恐怕就是……”可安低頭沉吟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一齊望向營帳外不遠處的陸之傑營帳。由於此次前往湘州調查一事是瞞著陸之傑進行的,因此今晚討論時並未將他喚來。
    “不好!”
    子時三刻,潁州大營的更鼓聲被夜風撕成碎片。崔哲第一個走出營帳,此時不知怎麽的,突然捂著秀水鎮留下的舊傷,傷口隱隱作痛。他忽然瞥見轅門方向的燈籠倒影在積水裏晃了晃——那不是風動,是有人踏過屋簷的氣勁。
    “有生人!”他的刀身剛出鞘,三道月刃已破風而來,刃口泛著的幽藍冷光,正是阿曇的“斷憶藍”淬毒。崔哲旋身避開,刀鋒在青石磚上劃出火星,卻見阿曇的身影如夜梟般貼地掠過,直奔陸之傑的營帳。
    阿曇的足底纏著浸過鹿血的軟布,踏過帳頂時未發出半絲聲響。她袖中月刃輕振,割開帳角的瞬間,陸之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她指尖點中啞穴。
    其他人紛紛走出營帳,惹的案頭燭火不停晃動,隻見阿曇已挾著陸之傑躍出帳外,月刃在月光下劃出夕顏軌跡。
    崔哲的抽刀橫斬阿曇退路,卻在即將觸到對方咽喉時偏了半寸——秀水鎮那道貫穿右肩的傷,至今仍讓他使刀時力不從心。阿曇的月刃擦著他耳際飛過,刃尾掃落他鬢邊碎發,發絲落地時已被毒染成靛藍色。
    “崔兄,小心!”陸之傑的悶哼從阿曇臂彎傳來,卻被對方肘尖抵住心脈。崔哲咬牙追擊,刀勢剛起,阿曇已踩住青磚,借力躍上箭樓,月刃反射的冷光掃過他的肩上傷口。
    世子一行人趕到時,隻見崔哲單膝跪地,刀身插在五步外的泥地裏,刀刃上凝著三滴藍血——那是阿曇被劃傷時濺出的毒血。遠處城牆角樓傳來瓦片輕響,阿曇的身影已馱著陸之傑躍出牆外,月光在她背後剪出的輪廓,如同靈蛇。
    崔哲望著阿曇消失的方向,右肩舊傷處的疼痛讓崔哲身上被冷汗浸透。他撿起地上的散落的夕顏花瓣,發現瓣心用月刃刻著“清露堂”三字,字跡邊緣沾著極細的冰蠶絲——那是花月穀用來捆縛重犯的特製繩索。
    “花月穀的阿曇。”他將花瓣遞給世子,指尖觸到瓣麵上的細痕,“剛剛想起,屬下曾在秀水鎮與她交手,與之前相比,此次分明是有意示弱。”
    世子盯著瓣心的“清露堂”,他想到了那日花月穀天牢劫案,不遠處的巷子裏操縱馬車的就是剛剛從他眼前消失的阿曇。
    正午的清露堂浸在柔光裏,二十四盞琉璃燈懸在梁上,將謝懷霜的素白衣衫染成淡紫色。她坐在夕顏花紋的竹榻上,手中把玩著從陸之傑身上取下的玉佩。
    “宋之傑!”
    她的聲音混著琉璃燈裏的熏香,溫和得像是在說家常。陸之傑被解開穴道,卻仍覺得四肢發麻——那是阿曇月刃上的“醉夕顏”毒,雖不致命,卻能讓人渾身經脈如灌鉛。
    “什麽宋之傑,穀主你怕是抓錯人了吧!”
    謝懷霜抬手輕揮,冰蠶絲驟然收緊,勒得血液滲出他的衣裳。
    “這玉佩本是給我們的孩子,”謝懷霜手裏的那半玉佩玉麵刻著“長命百歲”,剛剛卻被她用利刃劃成“短命薄情”,“你祖父在我墜崖第三日,就將這玉佩掛在你祖母陸夫人腰間,說這是‘天賜良緣’。”
    陸之傑嘴角滴著血,抬頭望向竹塌一旁案頭的青銅鏡,鏡麵映出他身後石壁上的浮雕:宋明修握著兩半玉佩,在木樨林裏對天起誓,“若負阿霜,龍不歸天,鳳不還巢。”此刻他多年一直戴在身上的半塊龍紋玉佩,正與浮雕裏的紋路嚴絲合縫。
    陸之傑的喉結滾動,望著謝懷霜鬢邊顫抖的夕顏花鈿,忽然想起妹妹陸之心頸間的鳳紋玉佩——上麵刻著“吉祥安康”。
    謝懷霜拿著陸之傑的玉佩,斷口處露出內側用細如蚊足的字刻著“明修贈霜”。她的指甲刺入玉麵,仿佛要將多年前的絕望一並剜出:“這玉本該戴在我兒胸前,你祖父卻讓它沾著陸夫人的胭脂味,在湘州的暖閣裏,笑我謝懷霜命薄。”
    她起身走到陸之傑跟前,冷冷地笑了。“陸之傑,那個賤人的後裔!”
    “我不允許你這麽說我的祖母!”陸之傑嘴裏麵的血在流淌,他大聲的吼道。然而隨著他突然間劇烈掙紮,冰蠶絲割破了他的手腕,血珠滴在地上。
    謝懷霜望著他驚恐的雙眼,忽然輕笑,笑聲裏混著木樨林被砍伐時的轟鳴:“看來陸知章曾向你吐露過你祖父當年的背叛行徑。”
    她摘下腕間銀鐲,鐲口的“永結同心”已被砸成“宋明修死”。銀鐲砸在玉佩上,龍紋碎屑飛濺,露出夾層裏的斷發——那是謝懷霜的青絲與宋明修的白發,用木樨蜜粘在一起,如今卻成了齏粉。
    “你祖父說,龍鳳呈祥才是吉兆,可他忘了,木樨香守的是謝氏魂,這玉佩本該是我們的婚書,是留給我兒的。”
    謝懷霜轉身望向鏡子,鏡麵映出的不再是清露堂,而是多年前的木樨林。年輕的宋明修將龍鳳佩係在她腰間,佩刀挑起她的麵紗,刀刃映著玉佩的光澤:“阿霜,等孩子出世,便用這玉佩作他的長命鎖。”
    “可他把玉佩給了別人。”謝懷霜的指尖劃過鏡麵,倒影碎成萬千片,每片裏都映著陸夫人戴著龍紋佩的模樣,“這就是你祖父說的‘生死不負’。”說完,她抬起頭,雙手扶在案頭上,一陣苦笑,眼淚順著眼角流下。
    冰蠶絲突然鬆開,陸之傑癱倒在地板上,破碎的龍紋佩割破掌心。謝懷霜扔給他手上的銀鐲:“滾回南都,告訴你父親,半月內查清當年真相,否則我燒了湘州陸氏老宅,當然還有你祖父祖母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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