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勸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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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穀的風不再裹挾鐵鏽與死亡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濃烈、苦澀卻令人心安的藥草蒸騰。
曾經染血的泥濘土地被匆匆踏平,劃分為涇渭分明的區域:刺鼻的石灰線環繞著用沸煮粗麻布圍起的隔離區,裏麵人影晃動,呻吟低啞;
開闊地上,密密麻麻坐著神情各異的降卒——僥幸生還的茫然、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以及一絲被這高效有序場麵壓抑下的、不敢奢望的希冀,在他們眼中交織。
崔琰立於臨時搭建的木台之上,身形挺拔。
趙天嘯按劍侍立一側,目光沉穩如磐石,掃視著下方。
最引人注目的,是崔琰身旁那位身著玄黑緊身勁裝的青年——曾二小。
他鷹隼般的眼神銳利地穿透人群,身後數千麒麟衛精銳列陣肅立,玄甲如墨,氣息凝練彪悍,無聲地彰顯著代州新政核心武裝的力量與紀律。他們不僅是守衛,更是新政最直觀的“活招牌”。
“諸位秦朝將士!”崔琰的聲音透過特製的鐵皮喇叭,清晰、沉穩,瞬間壓過了山穀間的嘈雜,所有目光聚焦於他,“放下兵刃,非是怯懦!識時務者為俊傑,求生乃人之天性!周主公常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然此責,非為苛政虐民之君效死,乃為天下萬民之安樂效力!’”
他展開一卷布告,上麵繪製著清晰簡明的田地劃分圖示。
“今日,請諸君細聽,何為‘代州新政’!何為周主公為萬民謀福祉之大道!”
其一:土地歸民
崔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灼熱的感染力:“凡誠心歸附我周朔主公所轄之地者,無論過往身份!皆可依家中丁口登記,申領無主荒地開墾!成年男子三十畝,女子二十畝,孩童十畝!歸化之民,開墾首年,賦稅全免!次年始,隻取十稅一,永世不變!”他猛地一頓,字字如錘,“地契由官府大印為憑,永為私產,不得私相買賣!凡主公治下,取消一切無償徭役!官府用工,必付工錢,絕不拖欠!”
“轟——!”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台下的死寂瞬間被引爆!無數出身佃農、被強征入伍的士兵,眼睛瞪得滾圓,呼吸粗重。
“私……私產?!永久的?”
“十稅一?不服徭役?還有工錢?……天爺啊!秦朝可是五成五的地租,徭役累死人還沒個銅板啊!”
“這是真的嗎?騙人的吧?”難以置信的低吼和充滿驚疑的議論匯成巨大的聲浪,那被絕望壓製的、對土地的渴望,第一次如此劇烈地搏動起來。
其二:軍人尊嚴
待聲浪稍歇,崔琰的聲音轉為沉凝威嚴:“凡自願加入周朔麾下‘百姓子弟兵’者!爾等非為某一人之私兵爪牙,乃為守護家園、護衛父老鄉親之盾!入伍即為公職軍人!”他斬釘截鐵,“糧餉按月足額發放,白銀與錢糧各半,當場兌付,絕無克扣!”
“嘩——!”這一次的聲浪更加洶湧澎湃。拖欠、折色、克扣,是前秦底層軍士深入骨髓的痛楚,為了一口飽飯就得豁出性命。
足額?白銀?當場給?麒麟衛陣列中,不少士兵下意識地微微頷首,他們身上嶄新的玄甲和飽滿的精氣神,就是這製度最有力的證明。降卒中那些尚存幾分血性的漢子,眼神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其三:軍屬優待
崔琰的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暖意:“凡我周朔軍士之家眷,皆可於當地官府登記造冊!軍屬優先分得良田!租借耕牛、農具,可向公中申領!家中遇婚喪嫁娶、水火災害、鄰裏爭訟,當地官府及鄉老會必優先過問調處!子弟……”他特意加重了這兩個字,“可優先入公辦學塾,啟蒙讀書!”
“照顧家裏人?”
“娃……娃兒能讀書?!”
許多士兵的眼中瞬間湧上水光,喉頭哽咽。沙場搏命,最怕的就是身後無人照拂,家人受人欺淩。
這條政策,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打開了他們心中最沉重也最柔軟的那把鎖。人群中,低低的啜泣聲開始零星響起。
其四:仁政救贖
崔琰肅容,指向隔離區:“染此天花惡疾,非爾等之過!周主公得上天啟示,已有克製之法,絕不棄一人!”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感,“凡放下兵刃者,無論是否染病,我軍醫營必竭盡全力,生死相托!所有未染疫者,即刻接受‘牛痘’接種!此法乃主公天授妙方,種痘之後,終身不懼天花之苦!”
目光所及之處,是最好的說服。
隔離區內,周朔軍醫和征召的民間郎中,戴著厚厚的棉布口罩,在簡易的病床間穿梭,耐心地為高熱士兵擦拭降溫,小心地喂服湯藥。
另一片區域,未染病的降兵排成長隊,緊張又期待地看著軍醫用特製的小刀,在手臂上劃開微小的口子,點上那神奇的“痘苗”。
恐懼在實實在在的救治行動麵前,如同冰雪消融。信任,在無聲的震撼中悄然滋長。
“諸位!”崔琰最後總結,目光如炬,掃過全場,“是選擇追隨腐朽暴秦,身染惡疾仍飽受盤剝,家中妻兒老小饑寒交迫、任人欺淩?還是選擇順應天道民心,加入‘百姓子弟兵’,為家人掙一份恒產、一份尊嚴、一份安寧?亦或暫為勞役,憑力氣換取工錢,一身清白歸鄉安生?”
他猛地指向一旁豎起的巨大木牌,上麵是遒勁的大字:“誠心歸附者,前罪一筆勾銷!欲入軍伍者,需經考核,憑本事吃飯,憑功績晉升!前程自取!”
“我願加入!”
“為了那份地!為了娃兒能讀書!”
“當兵!吃餉!護家!”
短暫的死寂後,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從人群中爆發!
曾二小眼神銳利如刀,麒麟衛無聲散開,嚴密監控著報名現場。
登記,隻是第一步。眼神的閃爍、態度的猶疑、過往劣跡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這些精銳的眼睛。
最終,十五萬降卒中,三萬青壯、態度誠懇、眼神清亮者被甄選出來,願意加入子弟兵,迅速被趙天嘯的部下引導整編。另有兩萬餘人,則被編入壯勞力營,等待分配工役。
沒有選擇加入的也被看押起來,並無虐待謾罵之舉!
戰事不等人。當營地的整編和種痘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時,收複飛流渡之計劃也正緊鑼密鼓的進行。
崔琰的中軍大帳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著深秋的寒意。
崔琰目光炯炯地看向帳中肅立的降將嚴汜:“嚴將軍,飛流渡乃咽喉要地,不容有失。將軍久鎮此地,熟悉地形軍情,可否助我軍一臂之力,速克此關?”
嚴汜身軀一震,臉上肌肉繃緊,沉默片刻,抱拳沉聲道:“崔參謀長!末將……末將不忍麾下兒郎盡數枉死,故而下令歸降。然……讓末將調轉刀鋒,背叛舊主……恕難從命!”他聲音艱澀,目光卻帶著一絲倔強。
崔琰並未動怒,反而微微頷首,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嚴將軍是擔憂遠在金陵的家眷安危吧?”
嚴汜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惶,隨即化為深重的苦澀,嘴唇翕動,終究化作一聲短促的歎息:“……這……” 家眷,正是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鎖。
崔琰向前一步,語氣斬釘截鐵:“將軍盡管寬心!主公得知將軍深明大義,歸順我軍,已星夜遣‘幽靈小隊’聯合‘白玉京’內應,全力營救將軍家眷!幽靈之能,將軍想必有所耳聞。主公斷言:不出十日,將軍必可在代州境內,與家人團聚!”
“幽靈小隊?!”嚴汜瞳孔驟縮。這支神出鬼沒、屢創奇跡的神秘力量,在秦軍高層中早已是令人膽寒的傳說。
周朔竟為了他一個新降之將,動用如此力量?一股巨大的衝擊直抵心房,那名為“忠誠”的枷鎖,在“家人無恙”的巨大希望和“主公如此厚待”的震撼麵前,開始劇烈動搖。
“主公……真……真如此說?”嚴汜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千真萬確!”崔琰斬釘截鐵,隨即語氣一轉,帶著幾分感慨,“非是本參謀長敢用將軍,此乃主公親令!主公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嚴將軍乃當世良將,新附我軍,正需立下功勞,方能服眾,方能真正融入我代州軍民一體之新政!此乃主公為將軍鋪就之路!”
崔琰頓了頓,目光坦誠地看著嚴汜:“嚴將軍可知,崔某出身?不過是為豪門世家養馬一介奴仆!青州之戰,若無主公親臨戰陣,運籌帷幄,臨危授計,更將首功盡數歸於崔某,崔某何德何能立足於此?崔某一無顯赫家世,二無赫赫戰功,三無沙場經驗,唯識得幾個字,是主公……是主公一手將崔某從泥濘中拉起,手把手教導,方有今日!主公待人以誠,絕非虛言!”
嚴汜渾身劇震!他看著眼前這位氣質沉穩、指揮若定的代州首席參謀長,再聯想到他口中那卑微的過往,巨大的反差讓他心神激蕩。
周朔……竟能如此用人?不僅不計前嫌,更願將功勞賦予新人,助其立足?
這份胸襟氣魄,這份識人用人的膽略……與秦廷的猜忌傾軋相比,何止雲泥之別!
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衝垮了嚴汜心中最後一道堤防。所有的猶豫、掙紮、屈辱感,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與歸屬感。
他猛地單膝跪地,甲葉鏗鏘作響,雙手抱拳高舉過頂,聲音因激動而微微嘶啞,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嚴汜!願誓死追隨周朔主公!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這一跪,跪的是知遇之恩,跪的是救家之義,跪的是那份“用人不疑”的恢弘氣度!
崔琰並未避開,而是神色莊重地側身半步,沉聲道:“此禮,本參謀代主公允受!主公亦有令:嚴汜將軍,即日起統領原秦軍願降所部,暫編為‘飛渡營’!一應軍規軍紀、糧餉待遇,皆與代州子弟兵等同!整編事宜,崔琰全力配合!”
“謝主公!謝參謀長!嚴汜必不負主公厚望,不負參謀長信任!”嚴汜重重頓首,再抬頭時,眼中已無迷茫,隻剩下破釜沉舟的銳氣與報答知遇的熾熱。
崔琰上前一步,親手將嚴汜扶起:“嚴統領請起!軍情如火,時不我待。飛流渡秦軍殘餘,尚不知將軍已歸順我軍,此乃天賜良機!請嚴統領速速與我詳議,如何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奪回飛流渡!此戰,便是‘飛渡營’揚名立萬,向主公獻上的第一份投名狀!”
帳內炭火劈啪作響,地圖迅速鋪開。
嚴汜再無保留,手指點向飛流渡布防圖的關鍵節點,聲音沉穩有力:“崔參謀長,末將以為,當如此行事……”
兩人俯身圖前,低語商議,每一句都關乎戰局,每一個細節都透著嚴汜對舊部防務的了如指掌和對新主效忠的迫切。
疑雲盡散,利劍出鞘,目標直指飛流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