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各方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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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皇宮,金鑾殿。
晨曦的金線,帶著一種近乎諷刺的溫柔,穿透高窗繁複的雕花欞格,斜斜地切割在金磚鋪就的冰冷地麵上。
光影交錯,斑駁陸離,非但未能驅散殿內彌漫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寒意,反而將那凝固的肅殺與絕望映襯得更加刺骨、更加無處遁形。
龍椅之上,大秦皇帝秦沐風麵沉如水。那陰鷙之氣仿佛已從他眉宇間、從緊抿的唇角逸散出來,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籠罩著整個金碧輝煌卻又冰冷刺骨的大殿。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飛流渡剛被收複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收斂,緊隨其後就傳來飛流渡失守,秦淮水寨易主的噩耗,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絕對的冰冷與決絕,狠狠紮進了大秦王朝的心髒!
劇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憤怒與恥辱在血管裏奔湧咆哮。
“嚴!汜!!”秦沐風從齒縫裏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被砂紙打磨過,裹挾著滔天的怒火與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將這個名字的主人連同其存在過的痕跡一同碾碎成齏粉,“這個背主求榮的無恥逆賊!竟敢投降周朔小兒!來人!!”
他猛地一拍禦案,沉重的紫檀木案幾發出痛苦的呻吟,連那象征著至高皇權的玉璽都驚跳了一下,在案上滾了半圈才穩住。“即刻將嚴汜滿門抄斬!不!打入詔獄死牢!朕要親手剮了他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以儆效尤!!”
“報——!”一名身披金甲的禁衛統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入大殿,頭盔歪斜,甲葉碰撞發出淩亂的聲響,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與絕望,如同喪鍾般敲響,“啟…啟稟陛下!嚴汜……嚴汜的家人,已於三日前……全部失蹤!府邸人去樓空,值錢細軟皆無,蹤跡全無!仿佛……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府中仆役、護院都……都不見了!”
“廢物!一群廢物!!”秦沐風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殿頂梁塵簌簌落下。他抓起案頭一方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鎮紙——那溫潤的玉石此刻在他手中如同燒紅的烙鐵——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階下!
“砰——嘩啦!”
白玉撞在金磚上,發出刺耳欲聾的碎裂聲,晶瑩的碎片如同破碎的帝國尊嚴,四散飛濺,映照著殿內慘淡的光線,也映照著文武百官慘白的臉。
階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頭顱深埋,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裏。
“朕養你們何用?!連幾個逆賊家眷都看不住!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你們的耳朵都聾了嗎?!三日前!三日前人就不見了!為何今日才報?!啊?!”
秦沐風胸膛劇烈起伏,雙目赤紅,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將眼前一切都焚燒殆盡的殺意。
他目光如淬毒的冰錐,森冷地掃過階下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那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
“諸位愛卿!難道就沒什麽想對朕說的嗎?!難道我大秦,就任由周朔小兒如此猖獗?!任由叛賊逍遙法外?!任由這江山社稷,在這寒冬臘月裏,分崩離析?!”
武將班列中,一位身材魁梧如鐵塔、麵有虯髯、眼若銅鈴的將領猛地跨步而出,正是以勇猛聞名的阮威將軍。
他抱拳行禮,聲如洪鍾,試圖以自身的氣勢驅散殿內那令人窒息的陰霾:“陛下!末將以為,當務之急是火速調集重兵,星夜兼程,奪回秦淮水寨!
此寨扼守長水與秦陰淮水交匯之咽喉,控遏南北水路命脈,更是拱衛我金陵城上遊的最後一道天險屏障!
周朔小兒立足未穩,其水寨防禦必未修繕完畢,軍心浮動!
此乃天賜良機!當傾我江淮水師之全力,輔以步騎精銳,水陸並進,雷霆一擊!畢其功於一役!”
阮威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若等其站穩腳跟,加固防禦,以其水寨為跳板,進可利用淮水順流而下,一日千裏,直抵金陵城下;退可鎖死我大秦水軍出路,將我水師困死在巢穴之中,如甕中之鱉!
屆時,金陵危矣,江南危矣!大秦……大秦危矣!後果……不堪設想啊陛下!”他虎目圓睜,虯髯戟張,仿佛下一刻就要披甲出征。
秦沐風陰沉的目光並未因阮威的激昂而有所緩和,他轉向文臣之首,那個自潛邸時就跟隨自己,為大秦王朝的建立嘔心瀝血、如今鬢角已染霜華之人:“李愛卿,你身為百官之首,國之柱石,有何對策?”
宰相李斷緩緩出列,每一步都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步履沉重。
他深深一揖,幾乎將身體彎成直角,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與無奈,如同在宣讀一份沉重的訃告:“陛下,阮將軍忠勇可嘉,赤心為國,所言戰略上確有其理。奪回水寨,關乎國運,勢在必行。然則……現實情勢,恐已不容我朝再興舉國刀兵,行此傾力一擊。”
“為何?!”阮威猛地轉頭,虎目圓睜,須發戟張,顯然對宰相的“退縮”極為不滿,聲音拔高,
“我大秦坐擁江南五州膏腴之地,帶甲數十萬!糧倉充盈,舟船無數!周朔不過據有貧瘠的代州和新得不久、百廢待興的青州,青州更是民心未附,根基淺薄!怎會無力出兵?!難道要坐視其坐大不成?!難道要等其兵臨城下,我等引頸就戮嗎?!”
李斷並未直接反駁阮威,隻是再次深深一揖,目光掃過這位勇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然後轉向龍椅上的皇帝,條分縷析,字字如錘,沉重地敲在每個人心頭:
“陛下容稟。其一,此次為奪回飛流渡,我朝已抽調二十萬最精銳的江淮勁旅北上,此乃我朝水陸之精華!結果非但損兵折將,铩羽而歸,更連帶丟失了至關重要的秦淮水寨!此役損失之慘重,兵員折損近半,戰船損失十之三四,軍械糧秣損失無算,已傷及國本元氣,非短時可複。倉促再戰,兵疲將乏,器械不整,糧秣轉運艱難,勝算幾何?”
他頓了頓,讓這冰冷的現實在眾人心中沉澱,才繼續道:“其二,我大秦將士多為南方子弟,慣於水網舟楫,步戰騎戰非其所長。如今正值隆冬,天寒地凍,北方河道或冰封難行,或水流遲緩,對我軍依賴的水陸協同作戰極為不利,此乃天時之失。反觀周朔軍,起於北地,耐寒善陸戰,此消彼長。強行北進,無異於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驅疲敝之師入虎狼之地,恐……重蹈覆轍。”
李斷的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種直麵深淵的無力感:“其三,飛流渡、秦淮水寨連番大敗,我朝疲態頹勢已露於天下!周邊如南越、西蜀等蕞爾小國,早已蠢蠢欲動,更有北方陳朝,如餓狼般虎視眈眈,正磨牙吮血,伺機南下!若我主力盡出,後方空虛,彼等趁虛而入,則江南腹地危如累卵!”
“其四……”李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說出了最令人心悸的隱憂,“據各州密報,陳朝‘鷂鷹’細作投散的天花疫毒,已在我朝邊境數郡,尤其是與代州接壤之地,呈蔓延之勢!
染病者眾,村落十室九空,民心惶惶,流言四起。此疫凶猛,傳染極烈,死者枕藉。若此時再強行征調民夫、集結大軍,不僅兵員易染疫病,十不存一,更恐引發更大規模的瘟疫傳播,徹底動搖社稷根基!
此乃內憂之患,遠勝外敵之迫啊!一旦瘟疫失控,縱有百萬大軍,亦如沙上築塔,頃刻崩塌!”
他略作停頓,讓這冰冷刺骨、足以凍僵靈魂的現實在每個人心頭沉澱、發酵,才繼續用那沉重得如同鉛塊的聲音道:“此外,南越國密報,其國最受寵的昭陽公主已秘密北上,目的地正是代州!
其意不明,但必與周朔有所勾連!若我大軍盡數北上,南越趁機在背後捅刀,襲擾我空虛的嶺南諸州,斷我糧道,後果……難料!
無異於將我大秦置於兩麵受敵、腹背受敵之絕境!屆時,周朔在北,南越在南,陳朝在西,內有瘟疫肆虐……陛下,此乃……死局!”
李斷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帶著血絲,聲音卻異常清晰:“故,微臣鬥膽泣血諫言:當務之急,乃固守現有疆域,封鎖敗績消息,穩定朝野人心!
傾舉國之力,撲滅瘟疫,隔離病患,安撫民心,囤積糧草,督造軍械,尤其是加緊火藥生產!
此物乃守城禦敵、以寡敵眾、扭轉乾坤之關鍵!同時,嚴密監視周朔、陳朝及南越動向,分化瓦解,伺機而動。
待來年秋收,糧秣充足,兵甲齊備,疫病平息,將士養精蓄銳,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水陸並進,一舉蕩平周朔!方為萬全之策,社稷之福!望陛下……三思!”
“臣等附議!”殿內文臣及大部分持重的武將齊聲應和,聲音中充滿了疲憊、無奈,以及對那可怕前景的深深恐懼。
冬季用兵,對於依賴水網、缺乏嚴寒作戰經驗的南方王朝而言,確如李斷所言,是巨大的冒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瘟疫的威脅,更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秦沐風臉色鐵青,牙關緊咬,腮幫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他何嚐不知李斷所言句句在理,字字泣血?那老臣眼中的血絲和沉重,都是為這搖搖欲墜的江山在嘔心瀝血。
隻是這口被背叛、被羞辱、被逼到牆角、連仇人家眷都抓不到的惡氣,如同毒火灼心,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絞痛,實在難以下咽!
他死死盯著禦案上那份恥辱的戰報,仿佛要將它瞪穿、燒毀。
最終,他猛地一甩明黃繡龍的寬大袖袍,龍袍上的金線在透過高窗的慘淡晨光中劃過一道刺目而冰冷的寒芒,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哼!退——朝——!”
聲音裏充滿了不甘、憤懣、屈辱,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和茫然。
他的身影決絕地消失在禦座之後那象征著無盡權力卻也深不見底的陰影裏,留下滿殿噤若寒蟬、麵麵相覷的臣子,以及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絕望。
那碎裂的羊脂白玉碎片,在冰冷的地麵上閃爍著微弱而諷刺的光。
陳朝皇宮,禦書房。
與金陵金鑾殿的死寂絕望截然相反,陳朝皇帝陳景潤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份剛剛送達的、墨跡似乎還帶著北方寒氣的詳細戰報。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帶著濃濃譏諷的冷笑,對著空氣,仿佛在對著遠方的秦沐風說話:
“秦沐風啊秦沐風,你也有今天!前些日子還大言不慚,嘲笑朕損兵折將,丟了臉麵?哼!看看你自己!飛流渡沒奪回來,還把自家的秦淮水寨給弄丟了!幾十年的老巢,說沒就沒了?嚴汜那老狐狸都降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這臉,丟得比朕可大多了!看你還如何有臉在朕麵前耀武揚威!”
他暢快地笑了幾聲,笑聲在暖意融融的書房裏回蕩,顯得格外刺耳。但很快,那笑容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嚴肅和警惕。
他坐直身體,目光銳利如鷹隼,對著侍立一旁的秉筆太監沉聲道:“即刻擬旨!八百裏加急,傳旨上穀關守將張遼:死守關隘!嚴禁出關!無朕親筆手諭,膽敢擅自出關一步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將這道旨意,刻在關牆上!”
“遵旨!”太監躬身領命,迅速退下擬旨。
陳朝,北境,上穀關,大將軍府。
府邸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北境的嚴寒,卻驅不散大將軍張遼心頭的寒意。
他甚至沒等到皇帝的旨意到達,一份關於秦朝慘敗、連秦淮水寨都落入周朔之手的詳細戰報,已經由他遍布各方的斥候和暗探,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他的案頭。
展開戰報,張遼那雙久經沙場、看慣生死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驟然收縮!
他霍然起身,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什麽?!周朔……竟如此厲害?!”他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飛流渡剛下,轉眼間又奪了秦淮水寨?!這……這怎麽可能?!嚴汜那老水賊,盤踞秦淮幾十年,油滑似鬼,心狠手辣,連秦沐風都拿他沒什麽辦法,隻是羈縻而已……竟然也降了周朔?!”
他背著手,焦躁地在巨大的軍事地圖前踱步,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目光死死釘在代表秦淮水寨和代州的位置上,仿佛要將地圖燒穿。
“這速度……這手段……簡直匪夷所思!收服嚴汜,比攻下水寨本身更難十倍!此人……此人已成心腹大患!絕非池中之物!”
張遼原本心中還存著一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僥幸,幻想著能在秦周兩軍在飛流渡殺得兩敗俱傷、筋疲力盡之時,揮師南下,趁虛而入,攫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此刻,這份詳盡的戰報如同一盆冰水,將他所有的幻想徹底澆滅,隻剩下冰冷的忌憚和強烈的危機感。
周朔展現出的淩厲攻勢、精準的戰略眼光,以及收服人心,尤其是嚴汜這種梟雄的手段,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這壓力甚至超過了秦沐風鼎盛時期帶給他的威脅!
他猛地停下腳步,眼神變得無比淩厲,對著門外厲聲喝道:“來人!”
親衛統領應聲而入。
“傳本將軍令!”張遼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各軍嚴守關隘,加固城防!所有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全部檢查補充!弓弩手輪班值守,一刻不得鬆懈!
二、無本將令箭,絕不可輕出關隘一步!違令者,斬!
三、加派三倍斥候!不,五倍!嚴密監視秦周兩方所有動向!尤其是代州周朔軍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支百人隊的調動,也要給本將查清楚!每日一報,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親衛統領凜然領命。
張遼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他望著關外莽莽雪原的方向,那裏,牛大忽赤率領的誘敵之軍或許還在遊弋,軍中肆虐的天花如同無形的死神。
雖然被堵在關內,看著周朔勢力急劇膨脹而無法出手,憋悶得幾乎要吐血,但理智告訴他,此刻絕不能動!
周朔的鋒芒太盛,手段太詭!更要命的是,關外那看不見的瘟疫,比十萬大軍還要可怕!
為了保守起見,更是為了隔絕那可怕的瘟疫傳入關內,他隻能強壓下所有的怒火和不甘,嚴令封關守城!
“周朔……”張遼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神複雜,忌憚之色濃得化不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關外的寒風呼嘯,仿佛在回應著他的疑問,也預示著更加洶湧的亂世波濤即將到來。
而剛得到消息的周朔,神色便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