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水寨，這座扼守水陸要衝的龐大營壘，在沉沉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零星燈火點綴其間，映照著往來巡邏兵士警惕的身影和森然林立的箭樓，戒備之森嚴，連晚風都仿佛被過濾得格外凝滯。
    周朔立於寨門外高台之上，目光深邃，看著最後一輛裝載著南越公主和王強部長一行人的馬車緩緩駛入水寨的陰影。
    他緊握的掌心內，幾粒飽滿堅硬的占城稻種硌著皮膚，帶來沉甸甸的實感。
    這稻種承載著他對未來糧倉豐盈、萬民飽暖的希冀，卻也浸染著不久前為掩護它們撤離而犧牲兄弟的滾燙熱血。
    晚風帶著河水的濕冷氣息拂過脖頸，那涼意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抵心底翻湧的錐心之痛。
    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仿佛要將那痛楚與希望一同攥入骨血。
    “主公，南越公主以及隨行人員，還有王強部長一行人都已安排妥當，水寨內安全無虞，還請主公也移步入內休息吧。”崔琰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沉穩。
    周朔側頭，看向這位為自己殫精竭慮的總參謀長，以及他身旁如同鐵塔般矗立的第二水軍統領嚴汜。
    “崔參謀長，這些時日辛苦你了。”周朔的聲音低沉而真誠，“總參謀部是大腦，不能隻靠你一人支撐。要盡快完善起來，眼光要放長遠，不僅要發現人才，更要善用人才、培養人才。”
    崔琰微微躬身，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為主公大業，琰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至於總參謀部……確實需要主公鼎力相助。琰在走訪各部隊參謀處時，確實發現不少心思縝密、頗具潛力的好苗子，隻是……”
    “隻是各軍統領都捂得嚴實，不肯放人，是吧？”周朔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主公明鑒！”崔琰坦然承認。
    “好你個崔琰，把主意都打到本天師頭上了！”周朔笑罵一句，隨即正色道，“這事可幫不了你。眼下各部都在擴張，正是用人之際，誰肯把碗裏的肉分出去？
    你不能隻盯著軍隊這一畝三分地。眼光要放出去，民間藏龍臥虎，秦庭陳宮之中，難道就沒有鬱鬱不得誌、空有一身本領卻無處施展的能人異士？
    你要去調查，去發掘！就像當初發現你一樣！隻要是人才，不拘一格，先想辦法‘請’來再說。以我們的誠意和這片基業的前景，還怕留不住人心？”
    “呃……主公，您是說……挖牆角？您是認真的？”崔琰一時有些愕然，沒想到周朔會提出如此“不拘一格”的建議。
    “當然！”周朔眼神銳利，“人才嘛……手段可以靈活些，你懂的！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崔琰苦笑著搖搖頭：“主公行事，還真是……別具一格啊！”
    “嗬嗬，別在意這些細節！”周朔擺擺手，轉向一旁的嚴汜，“嚴統領，新居和家人可還安頓好了？可還習慣？”
    嚴汜立刻挺直腰板，敬禮後沉聲道：“回主公！都已安排妥當！崔參謀派人用那神奇的水泥給蓋了新房，還砌了您說的那種火炕！這寒冬臘月，屋裏頭真是又幹爽又暖和，舒服極了！家人都說，這輩子沒住過這麽好的房子！聽崔參謀說，這些都是您想出來的法子！您真是……太厲害了！”
    這位剛剛歸降的武將，此刻語氣中帶著由衷的讚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哈哈哈！”周朔被嚴汜這略顯笨拙卻真誠的“馬屁”逗笑了，“你一介武夫，竟也學會這套了！住得習慣就好！記住，我們都是戰友兄弟，讓兄弟們和家人都過上好日子，是我們的承諾！”
    “主公，天色已晚，河風愈寒，我們進去吧。”崔琰適時提醒道，“寨內已備好接風宴，南越公主和王部長他們都在等候了。”
    周朔點點頭，最後望了一眼遠處被暮靄籠罩的河麵，正欲轉身——
    “咻——！”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完全吞噬的破空尖嘯，如同毒蛇吐信，驟然撕裂了暮色的寧靜！
    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進了周朔的骨髓！正是他親手改進、威力倍增的特製元戎弩激發時特有的銳鳴！
    周朔起於微沫，無數次在屍山血海中掙紮求生，早已將生死邊緣的危機感錘煉成本能。
    周朔額頭上的雷紋紅光一閃，那不是身體的預警，而是靈魂深處對致命威脅的驟然刺痛！
    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憑著千錘百煉的肌肉記憶，在聲音入耳的刹那，猛地向右側全力一擰！
    整個動作快如閃電，卻又帶著一種近乎預知般的精準！
    “噗嗤！”
    一道幽藍的寒光，帶著刺骨的死亡氣息，幾乎是貼著他的左側脖頸飛掠而過！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甚至能感覺到箭簇上淬煉的劇毒所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
    那支淬毒的弩箭擦破了他頸側一絲油皮，深深釘入他身後支撐高台的一根粗大木柱之中！
    箭尾兀自劇烈震顫，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仿佛毒蜂瀕死的哀鳴！
    “敵襲！保護主公！！！”
    幾乎是弩箭射出的同一瞬間，周朔身後看似空無一人的陰影裏，兩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驟然顯現！
    他們正是周朔麾下最神秘、最精銳的“飛影衛”統領！“飛影衛”是由親衛中最厲害五人組成，由周朔吳風秘密訓練，平時隱於暗處。
    兩人厲聲嘶吼，聲音如同炸雷，瞬間點燃了整個水寨，同時護住周朔四周！
    “轟——！”
    死寂的水寨瞬間沸騰！尖銳刺耳的警哨聲劃破夜空，密集如雨的警鑼瘋狂敲響！原本肅立待命的五百親衛鐵騎，雖驚不亂，展現出驚人的軍事素養！
    戰馬嘶鳴，甲胄鏗鏘，鐵蹄踏地如雷！他們如同精密的機器，瞬間收縮陣型，以周朔所在的高台為核心，層層疊疊構築起一道鋼鐵壁壘！
    無數火把被點燃，熊熊火光刹那間將碼頭和高台映照得亮如白晝，纖毫畢現！
    然而，攻擊並非僅僅來自那致命的一箭！
    “嗖！嗖！嗖！”
    數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臨近水麵的廢棄漁家屋頂、茂密的蘆葦蕩深處、甚至一艘偽裝成破舊漁船的烏篷小舟中暴起！
    他們身法詭異迅捷，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目標明確——直指高台之上的周朔！行動之快，配合之默契，顯然是蓄謀已久的絕殺！
    “秦狗暗諜！是秦庭‘黑冰台’的爪牙！”一名飛影衛統領眼尖，瞬間認出其中一名刺客使用的獨特分水刺手法，那正是秦國密探的標誌性武器！他厲聲示警，聲音穿透喧囂！
    “攔住他們！一個不留！”親衛禦營鐵騎統領的怒吼聲震四野！長槍如林，瞬間刺出，形成一片死亡荊棘！
    弓弩手反應極快，箭矢如飛蝗般離弦，發出密集的“嗖嗖”破空聲！
    衝在最前麵的幾名刺客，或被數根長槍同時洞穿身體，高高挑起；或被十幾支勁弩攢射，瞬間成了刺蝟，慘叫著跌落冰冷的河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但仍有數名身手最為高絕的刺客，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在槍林箭雨的縫隙中穿梭騰挪！
    他們甚至不惜以同伴的屍體作為盾牌，亡命般撲向高台！
    其中一人，身法飄忽如煙，手中短刃閃爍著淬毒的幽光，已然突破了最外圍的槍陣！
    周朔的眼神在這一刻冰冷如萬載寒冰，所有的溫情與談笑瞬間褪去，隻剩下最純粹的殺意！他非但沒有後退尋找掩護，反而“鏘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歸一劍！
    劍身映照著跳躍的火光，閃爍著凜冽刺骨的寒芒！
    “殺——！一個不留！”他低吼一聲，如同受傷猛虎的咆哮，身形不退反進，主動迎向那名衝破親衛攔截、如同毒蛇般撲來的黑衣刺客！歸一劍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和雷霆萬鈞之勢，當頭劈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刺客手中的淬毒短刃被周朔這蘊含怒火與巨力的一劍劈得火星四濺，幾乎脫手飛出！
    刺客隻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從劍上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
    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情報有誤！這周朔的武力，絕非傳聞中那般不堪！
    就在他身形因巨力衝擊而微滯的瞬間，周朔身後的兩名飛影衛統領如同附骨之疽，無聲無息地欺近！
    兩柄淬毒的烏黑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一左一右，精準狠辣地抹向刺客的咽喉和腰肋！角度刁鑽，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
    刺客亡魂大冒，強烈的死亡預感讓他爆發出全部潛力，強行扭動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咽喉要害，但腰肋處的皮甲卻被短匕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劇痛讓他動作一僵！
    周朔豈會放過這等破綻？他眼中厲色一閃，左腳如鞭，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踹在刺客的胸口！
    “哢嚓！”
    清晰的骨骼碎裂聲響起！刺客如同被攻城錘擊中，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高台邊緣，眼看是不活了！
    但危機遠未解除！真正的殺招，往往隱藏在明處的喧囂之下！
    就在周朔全力擊退正麵刺客、心神稍有鬆懈的刹那，另一側，一道幾乎完全融入火把光影搖曳產生的陰影中的身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如同鬼魅滑行的角度，避開了所有親衛的視線和攔截！
    他仿佛沒有實體，借著先前刺客製造混亂的掩護，如同瞬移般出現在了周朔的側後方——一個視覺和心理的雙重死角！
    他手中並非刀劍，而是一根細長、閃爍著詭異幽綠光芒的吹管！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腮幫已然鼓起，眼中閃爍著殘忍而快意的光芒，目標直指周朔毫無防備的後頸！
    “陳朝暗鷂！小心毒針！”
    下方，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蘇娩清，清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尖聲示警！
    她認出了那獨特的潛行方式和武器——這是陳朝皇室最隱秘、最惡毒的暗殺組織“暗鷂”的招牌手段！
    那吹管中射出的毒針，見血封喉，絕無生還之理！
    然而，她的提醒終究還是慢了致命的一瞬！
    那暗鷂殺手眼中快意更濃，氣息即將噴吐而出！那根淬著“鶴頂紅”混合數種劇毒的吹針，下一刻就要離管，射向周朔！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冰冷的死亡氣息，已經扼住了周朔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