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灑在代州城頭，褪去了正午的酷熱，卻為這座邊陲雄城鍍上了一層沉甸甸的金輝。
    周朔，這位年輕的代州之主，親自策馬在前，引領著南越國尊貴的公主黎明月，開始了對代州城的“參觀”。
    黎明月端坐於裝飾華麗的馬車中，透過紗簾，目光複雜地審視著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
    少年梟雄？或許吧？
    這是一個能在兩大王朝夾縫中硬生生撕出一片天地，並讓秦陳兩朝都不得不暫時低頭的狠角色。
    今日之行，名為參觀，實為雙方都在試探，她也想親眼看看，這代州究竟有何底氣。
    馬車並未入城，而是徑直駛向了城外一處戒備森嚴、旌旗招展的所在——新軍大營的演武場。
    剛一下車，一股肅殺之氣便撲麵而來。演武場開闊，地麵夯得堅實平整。
    首先映入黎明月眼簾的，並非她想象中的金戈鐵馬、刀槍林立，而是一支排列整齊、裝束統一的特殊隊伍。
    他們手中持有的，並非禮器或刀劍，而是一種造型奇特、通體閃爍著冷硬金屬光澤的長管狀武器——火繩槍！
    “這就是王強王大所用燧發槍的放大版？”黎明月好奇的打量士兵手握的火神槍。
    “王強所用為燧發手銃，此乃‘火繩槍’為簡易版本。”周朔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介紹一件尋常農具。
    黎明月秀眉微蹙，眼前這些，有何不同？
    未等她細想，場中軍官一聲令下，如驚雷炸響：“預備——！”
    隻見士兵們動作迅疾如電，卻又整齊劃一得令人心悸。
    裝填火藥、壓實彈丸、點燃火繩、舉槍瞄準……每一個步驟都如同精密的機械在運轉，流暢得沒有一絲滯澀。
    “放！”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驟然連成一片！那聲音之猛烈，遠超雷鳴，仿佛平地炸開一串驚雷！
    黎明月猝不及防，嬌軀猛地一顫，纖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
    更讓她驚駭欲絕的是遠處！百步開外，一排作為標靶的厚實木樁，在槍聲響起的瞬間，便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撕扯！
    木屑、碎片如同暴雨般紛飛四濺！僅僅一輪齊射，那些木樁便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無需大力拉弓！射程遠超強弩！威力足以洞穿厚木！黎明月的美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她見過南越最精銳的弓手，也見過威力巨大的床弩，但眼前這種隻需簡單操作便能爆發出如此恐怖殺傷力的火器，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這絕非南越那些弓弩所比！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椎悄然蔓延。
    然而，震撼遠未結束。
    幾門造型敦實、炮口粗短的“虎蹲炮”被士兵們迅速推至陣前。炮手動作麻利地裝填、瞄準。
    “放！”
    “轟！轟！轟！”
    沉悶而更具毀滅性的巨響再次響起！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遠處一片預設的、模擬簡易工事的土牆區域，在爆炸聲中轟然崩塌！煙塵衝天而起，碎石如同冰雹般激射向四麵八方！
    那瞬間展現出的破壞力，讓黎明月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心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毫不懷疑，這種名為“虎蹲炮”的武器若用於攻城，再堅固的城門也經不起幾輪轟擊；用於野戰，密集的步兵方陣將在頃刻間化為齏粉！
    “虎蹲炮，輕便靈活，利於山地、叢林作戰。”周朔的聲音依舊平淡，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不震懾一下這位南越國公主，之後的合作商談就掌握不了主動，必竟代州還是很弱！
    黎明月看著那些在陽光下閃爍著致命寒光的火器，再想想南越軍隊中大量裝備的青銅武器、竹弓木箭，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深切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這代州，這周朔，所掌握的力量，已經徹底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這哪裏是邊陲州府？這分明是蟄伏著一頭鋼鐵巨獸的巢穴！
    黎明月用無比複雜眼神看了周朔一眼，他會不會還有更厲害的武器裝備？
    帶著尚未平息的震撼，黎明月跟隨周朔進入了代州城。
    代州城經過周朔花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周朔的商業部所攢銀錢大部分都投到了代州城建設中去了，現在代州城已經大變樣了。
    城內街道寬闊平整，以青石板鋪就，幹淨得幾乎不見垃圾。坊市劃分井然有序，商鋪鱗次櫛比，行人車馬各行其道，雖喧鬧卻不顯雜亂。
    百姓們衣著雖非華貴，但大多整潔，臉上少見菜色，眼神中透著一股難得的安定與希望，精氣神十足。
    周朔免了徭役，又大興土木，老百姓有活幹有工錢吃得飽，自然就有了活力。
    周朔特意帶她參觀了正在興建的學堂，朗朗讀書聲隱約可聞；又看了利用水車驅動的工坊，巨大的水輪帶動著各種機械，發出有節奏的轟鳴，效率遠超人力。
    更讓黎明月感到新奇甚至有些不適的是，城內每隔一段距離，便設有標注清晰的“公共廁所”和“垃圾處理點”，空氣中並無想象中的汙穢之氣。
    這一切，都讓黎明月感到一種強烈的“錯位感”。這裏的管理水平、百姓的狀態、以及這些聞所未聞的設施，在她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的“講究”，都讓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與南越、甚至與秦陳兩朝都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她對周朔的認知，再次被強行拔高——這已非“少年梟雄”或“深不可測的妖孽”所能形容，他更像是一個……秩序的締造者，一個文明的塑造者？這個念頭讓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參觀完畢，周朔在代州城最負盛名的“望仙樓”設宴款待黎明月。
    望仙樓內，裝潢雅致而不失大氣，雕梁畫棟間透露出一種內斂的奢華，而八仙桌與太師椅也讓黎明月新奇不已。
    相比於跪坐，這太師椅八仙桌簡直就是福音。
    落座雅間，窗外可見代州城繁華一角。
    黎明月本以為，以周朔的“邊將”身份，宴席無非是些山珍野味、大魚大肉。
    然而，當一道道菜肴被侍女們魚貫送上時，黎明月再次被震驚了。
    “此乃‘宮保雞丁’，選用嫩雞脯肉，配以代州特色酥脆回香豆、蔥段，以秘製紫蘇醬料急火爆炒，麻辣鮮香，口感豐富。”周朔親自介紹。
    黎明月看著盤中色澤紅亮、點綴著金黃花生和翠綠蔥段的菜肴，遲疑地夾起一塊雞肉放入口中。
    瞬間，一股從未體驗過的複合味道在舌尖炸開！雞肉的滑嫩、回香豆的酥脆、蔥段的辛香，被一種奇特的“麻”與“辣”完美包裹，層次分明卻又渾然一體，霸道地衝擊著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又夾了一筷。
    “這是‘水煮魚片’，魚片薄如蟬翼，以滾燙熱油澆淋，鎖住鮮嫩，配以豆芽、青菜，湯底麻辣醇厚。”潔白的魚片浸潤在紅亮的油湯中，上麵還撒著細碎的紫蘇和花椒。
    黎明月小心翼翼地嚐了一片魚肉，那滑嫩爽口、入口即化的觸感，伴隨著麻辣鮮香的湯汁，讓她幾乎要舒服地喟歎出聲。南越菜係偏清淡，何曾有過如此酣暢淋漓的味覺體驗？
    “公主嚐嚐這‘麻婆豆腐’，豆腐細嫩，以新製的‘紅油’調味，麻、辣、燙、香、酥、嫩、鮮、活，謂之‘八字真言’。”一盤紅彤彤、點綴著翠綠蒜苗和褐色肉末的豆腐擺在麵前。
    黎明月舀起一勺，豆腐顫巍巍，入口即化，那獨特的“麻”感和“辣”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痛並快樂著”的感覺，讓她額頭微微冒汗，卻又欲罷不能。
    “還有這‘炸雞’，選用童子雞，秘料醃製，裹粉炸製，外皮金黃酥脆，內裏汁水豐盈，配以特製蘸料……”金黃酥脆的炸雞塊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黎明月矜持地拿起一塊，輕輕咬下。“哢嚓”一聲脆響，酥脆的外殼下，滾燙鮮美的汁水瞬間溢出，混合著雞肉的嫩滑和蘸料的酸甜微辣，形成一種令人愉悅的罪惡感。她幾乎忘了公主的儀態，連吃了好幾塊。
    席間，還有各種前所未見的小食：鬆軟如雲朵、香甜可口的“蛋糕”；酥脆掉渣、奶香濃鬱的“餅幹”；以及裝在精致小盞裏、冰涼沁心、奶香與果香交織的“冰激淩”……每一樣都讓黎明月大開眼界，味蕾仿佛經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環球旅行。
    更讓她驚訝的是酒水。
    當一種清澈如水、名為“醉八仙”的酒液被端上時，黎明月還以為是某種果露。
    她淺嚐一口，入口綿柔順滑，並無想象中的辛辣刺激。
    然而，就在她以為不過如此時，一股醇厚至極、層次豐富的酒香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口腔中轟然爆發！
    那香氣馥鬱悠長，帶著糧食的甘甜和歲月沉澱的韻味，順著喉嚨滑下，暖意融融，回味無窮。
    “此酒……竟如此甘冽醇厚！瓊漿玉露，不過如此！”黎明月忍不住失聲讚歎，這比她喝過的任何南越貢酒都要醇美數倍！
    南越的酒，多為果酒，米酒何曾有過這般圓潤醇厚的享受？
    “此乃代州特釀，取五穀精華，經多道工序，去蕪存菁，方得此味。南越氣候潮濕，常飲此酒，可活血去濕！”周朔淡然解釋，仿佛釀造此等美酒不過是尋常小事。
    宴席過半，酒酣耳熱之際，周朔示意侍從捧上幾個用上等錦緞包裹的精致錦盒。
    “些許代州特產小物，不成敬意，贈予公主，聊表心意。”周朔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黎明月心中好奇更甚，依言打開第一個錦盒。
    裏麵是幾個造型玲瓏剔透、宛如藝術品的瓷瓶。周朔有些懊惱，事情太多都沒來得及把玻璃搞出來，要不然又可多攢一筆。
    她拔開其中一個瓶塞，一股淡雅而持久的芬芳瞬間彌漫開來，那香氣既不濃烈刺鼻，又不會輕易消散，仿佛將春日花園中最精華的氣息都濃縮於此。
    “此乃‘香精’，取自天然花卉精華，塗抹於手腕、耳後等處，可留香許久，增添風韻。”周朔介紹道。
    黎明月眼中異彩連連，南越貴族女子多用香囊、香粉，何曾有過如此便捷、留香持久且香氣如此純粹高雅的物品？她忍不住又嗅了嗅，愛不釋手。
    第二個錦盒打開，裏麵是幾支造型別致的金屬小管。旋開管帽，露出裏麵色澤飽滿、質地細膩如膏脂的柱狀物——口紅！
    顏色各異，有嬌豔的正紅，有溫柔的豆沙，還有明麗的橘粉。黎明月輕輕在手背上試了一下，色澤均勻，觸感絲滑，遠勝南越常用的胭脂紙。
    第三個錦盒裏，則是幾套折疊整齊的女裝。
    黎明月展開一看，剪裁新穎利落，既保留了古典服飾的端莊大方，又在領口、袖口、腰身處做了巧妙設計，隱隱透露出一種南越服飾所沒有的幹練與時尚感。
    用料更是考究，絲綢、細棉，觸手溫潤柔滑。
    香水、口紅、新式女裝……黎明月一件件看著，撫摸著，感受著那醉人的香氣、絲滑的觸感和眼前顛覆性的設計，一時間竟有些麻木了。
    這個周朔，不僅能打造出毀天滅地的火器，能治理出秩序井然的城市，能炮製出令人神魂顛倒的美食美酒，竟然還能做出這些讓天下女子都無法抗拒的精致奇物？
    他腦子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這已經不是“深不可測”可以形容，簡直是……非人！
    就在黎明月心神激蕩，幾乎要被這些奇珍異寶淹沒理智之時，周朔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商賈氣息，將她拉回了現實：
    “公主殿下，這些都是我們代州特產，工藝獨特，別處難尋。若公主感興趣，不妨帶回南越國售賣。”
    周朔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想必這些新奇精巧之物，定能風靡南越宮廷與貴族圈，為公主殿下積累豐厚錢財。有了錢財，無論是招攬賢才、培植親信，還是……鞏固地位，想必都大有裨益。”
    這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點醒了黎明月！是啊！這些物品，尤其是香水、口紅、新衣，對女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一旦流入南越，必然引起轟動，成為貴族女子競相追逐的奢侈品。
    若能掌控其貿易，不僅能獲得巨額利潤，更能借此結交權貴女眷，編織一張龐大的關係網，對她這個在王位繼承上並非一帆風順的公主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
    巨大的利益前景瞬間衝淡了之前的恐懼與震撼，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渴望與興奮。
    但她畢竟是政治人物，深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她壓下心頭的激動，美眸直視周朔，帶著一絲探究和精明：“周大人此言當真？這些物品……代州能穩定供應？路途遙遠，秦陳兩朝雖簽了渭水之約，明麵上不反對商旅，但暗地裏的刁難……”
    她的話點到即止，意思卻很清楚：東西是好，但如何保證貨源？如何安全運抵南越？秦陳兩朝會坐視代州與南越做大筆生意而無動於衷嗎？
    周朔似乎早有所料，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銳利了幾分：“公主殿下所慮甚是。具體細節，涉及商路安排、貨物定價、運輸保障等，非三言兩語可盡述。此地人多眼雜……”
    他環視了一下雅致的包間，“不如，我們移步府衙，尋一靜室，再行詳談如何？”
    黎明月看著周朔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睛，知道真正的談判才剛剛開始。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波瀾，既有對火器軍力的恐懼，也有對眼前巨大商機的渴望，恢複了公主的雍容氣度，微微頷首：“周大人考慮周全。如此，便依大人所言，回府衙詳談。”
    她心中已然明了，今日的代州之行，見識到的不僅是足以顛覆戰爭形態的武力，井然有序的治理，令人迷醉的享受，更是一條可能改變她個人乃至南越國運的……黃金商路。
    這個周朔，拋出的誘餌，讓她無法拒絕。接下來的談判，必將是一場關乎利益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