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談判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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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州府衙會議室。
    檀香清雅的餘韻尚未完全散去,卻被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繃感牢牢攥住。
    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份量。密室中央,長桌兩側,代州之主周朔與南越公主黎明月相對而坐,如同兩座沉默對峙的山峰。
    他們身後,各自的核心幕僚屏息凝神,目光在兩位主君之間無聲地交鋒,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硝煙,比任何戰場上的廝殺都更考驗心智。
    周朔端坐上首,身姿挺拔如鬆,玄色錦袍襯得他麵容愈發沉靜。
    他率先打破沉寂,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沉穩,沒有絲毫客套的寒暄,直指核心:“公主殿下,”他目光如炬,穿透空氣,直視著黎明月那雙深邃的眼眸,“貴國千裏迢迢,送來占城稻種,解我代州乃至北地糧荒之燃眉之急,此恩此情,周某與代州軍民,銘記於心。”
    他微微一頓,話語的鋒芒隨即顯露,“不知公主殿下,希望以何種方式,換取武器裝備?”
    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敲打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這是交易,更是博弈的開始。
    黎明月深吸一口氣,白日裏那支鋼鐵洪流帶來的震撼與壓迫感仍在心頭激蕩,但她強行壓下波瀾。
    她是南越的公主,是肩負國運的使節。她迎上周朔的目光,聲音清越,帶著南越特有的果決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周大人快人快語,本宮亦不繞彎子。”
    她纖纖玉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上輕輕一點,如同敲下定音之錘,“南越國小民寡,地處濕熱,叢林密布,山巒起伏。秦朝虎視眈眈,陳國亦非善鄰,更有諸多土邦部落伺機而動。父王憂心如焚,願以這批關乎國運的稻種,換取貴方足以武裝三千精銳之裝備,以禦強敵,保境安民。”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隨即清晰地列出清單:
    “其一,‘元戎弩’,貴軍遠程壓製之無上利器,需三百具,並配套弩箭三萬支;其二,‘掌心雷’,近戰破敵之殺手鐧,需一千枚;其三,精鐵鍛造、防護嚴密的全身鱗甲,一千套;其四,精良刀槍三千柄,堅韌盾牌一千麵;其五,火繩槍一百杆;其六,便於山地攜帶之虎蹲炮十尊。”
    這份清單,顯然是南越智囊殫精竭慮、反複推演的結果。元戎弩壓製遠程,掌心雷撕裂近陣,鱗甲護住核心精銳,刀槍盾牌組成主力,火繩槍與虎蹲炮則提供關鍵的火力支援與攻堅能力。
    一旦裝備這樣一支軍隊,在叢林山地的複雜環境中,足以成為扭轉南越弱勢的王牌,甚至撬動整個南疆的格局。
    周朔聽完,臉上既無驚詫,亦無慍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玩味笑意。
    他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緩緩端起手邊的青瓷茶杯,用杯蓋輕輕拂去浮沫,姿態從容得如同在品茗論道。
    那細微的瓷器碰撞聲,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仿佛在掂量著清單上每一個字的分量,也敲打著南越眾人的心弦。
    片刻後,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卻極具穿透力地投向黎明月:
    “公主殿下,占城稻種,確為無價之寶。其價值,在於未來數年乃至數十年之豐收,在於活萬民、固根基,此乃國本之基。然,”他話鋒陡然一轉,銳利如刀,瞬間割裂了之前的平和,
    “公主所求之裝備,皆為可立時增強軍力、克敵製勝之沙場利器。其價值,在於當下之破局,在於瞬息萬變之戰場。前者如涓涓細流,滋養長遠;後者如烈火熔金,鑄就鋒刃。兩者之價值,一屬未來,一係當下,一為民生根本,一為殺伐利器,其衡量之尺,又當如何?”
    黎明月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緊。周朔這番話,看似公允,實則已將稻種的價值定位於“未來潛力”,而將裝備的價值抬到了“即時戰力”的高度,無形中在削弱稻種的談判籌碼。她迎上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毫不退縮,聲音帶著一絲冷冽:
    “周大人所言,本宮不敢苟同。稻種關乎貴方未來根基,此乃長遠之計,亦是當下民心所係;裝備則關乎南越當下存亡,若無強兵禦敵,國破家亡,稻種亦成他人嫁衣。其價值,皆係於兩國之生死安危,豈能以尋常貨物之‘價’論之?當以‘國運’二字衡之!”
    “公主殿下此言,立意高遠,周某佩服。”周朔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讚許,但隨即話鋒如羚羊掛角,再次轉折,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然,國之重器,不可輕授。公主所求之物,其製造之艱難,耗費之巨大,遠超殿下所想。”他目光如電,掃過清單,逐一點破,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元戎弩,結構精妙繁複,非數十年經驗之能工巧匠,耗數月之功,不可得其一;其核心機括,乃我軍耗費無數心血改良所得,圖紙為絕密,價值連城。
    掌心雷,所用火藥配方獨特,提純不易,產量極其有限,且威力巨大,一旦失控或外泄,後果不堪設想,非盟友之邦,絕不可予。
    精鐵鱗甲,需千錘百煉,反複鍛打淬火,費工費料,一套甲胄,需熟練匠人數月之力,所耗鐵料,可鑄刀槍十數柄。至於火繩槍、虎蹲炮,”周朔的聲音陡然變得冷硬而堅決,如同金鐵交鳴,“此乃我軍賴以立足、抗衡秦陳之根本!
    其工藝更為複雜,產能尚不足以滿足我軍自身換裝所需!且極易仿製。
    若貿然大量流出,一旦被秦、陳等國獲取,稍加研究仿製,非但南越無法獨享其利,反將成為刺向我軍心腹之利刃!此風險之大,非我代州一城一地所能承擔,關乎整個勢力之存續!
    故,掌心雷、火繩槍、虎蹲炮等火器,概不外售!此乃鐵律,絕無商議餘地!”
    周朔的拒絕斬釘截鐵,理由充分且沉重如山。他不僅抬高了裝備的成本和技術壁壘,更將“泄密風險”與“反秦大業”這一頂天大的帽子牢牢扣上,將火器排除在交易之外的理由夯得堅實無比。
    最後那句“鐵律,絕無商議餘地”,更是如同冰冷的閘門落下,徹底堵死了黎明月在火器上的任何幻想,也讓會議室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連檀香的餘味都仿佛被凍結了。
    黎明月沉默良久,紅唇緊抿,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周朔的強硬在她意料之中,但如此直白地將火器列為禁臠,還是讓她心頭如墜重石。她迅速調整策略,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依舊清越,卻帶上了一絲決絕的意味:
    “周大人所慮之深遠,本宮深表理解。南越絕非不識大體之輩。泄密之憂,我南越願與周大人簽訂最嚴苛之血誓盟約,以國運擔保,所獲裝備僅用於自衛,絕不示於外人,更絕不外流!若有違背,天人共戮!”
    她語氣鏗鏘,目光灼灼,直視周朔,“至於製造之難……我方亦可退讓一步。貴方可隻提供成品,無需提供圖紙。甚至,我方願派出國內最優秀的工匠,攜帶部分原料,在貴方指定的工坊內,在貴方嚴密監督之下,學習製造部分非核心部件,或進行最後的組裝。
    如此,既可減輕貴方人力負擔,亦可加快裝備交付之速,同時確保核心技術仍在貴方掌控之中。不知周大人意下如何?”
    這已是極大的讓步和誠意。以“監督製造”的方式,試圖繞過技術封鎖,同時加快裝備獲取速度,並展現南越的“誠意”與“可控性”。
    周朔心中冷笑更甚。南越工匠?監督製造?這分明是想偷師學藝,哪怕隻學到一點皮毛,對南越的軍工提升也是巨大的。
    他麵上依舊波瀾不驚,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是輕輕搖頭,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否定:
    “公主殿下誠意拳拳,周某感佩。然,國之重器,核心所在,非一日之功。監督製造,看似省力,實則需耗費我方大量精銳人手全程監控,稍有疏漏,遺禍無窮。此等耗費心力、徒增風險之事,於我方而言,實乃得不償失。核心技術,恕難相授,監督製造,亦非良策。”
    談判陷入了僵持。黎明月一方臉色凝重,幾位南越重臣交換著憂慮的眼神。周朔這邊則氣定神閑,幾位幕僚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
    無形的壓力在會議室中彌漫、碰撞,幾乎凝成實質。檀香早已燃盡,隻剩下冰冷的空氣和無聲的較量。
    就在黎明月凝神思索,準備在非火器裝備的數量和種類上再做爭取,試圖尋找突破口時——
    “篤篤篤!”密室厚重的橡木門被輕輕叩響,聲音不大,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室內緊繃到極致的氣氛,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跳。
    門外傳來侍衛刻意壓低卻難掩急促的聲音:
    “稟主公!飛魚衛統領趙飛嘯大人有十萬火急軍情,需即刻麵稟!”
    周朔眉頭驟然一皺,眼中精光爆閃!
    秦朝目前無力再次揮兵攻打代,水軍已無大事,可為何趙飛嘯會親自稟告軍情?
    若非天塌地陷般的大事,趙飛嘯絕不會在如此重要的談判中途,以“十萬火急”之名打斷!
    他迅速瞥了一眼同樣神色驟變、目光中充滿驚疑的黎明月,沉聲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知道了,請趙統領稍候片刻。”
    會議室內,剛剛燃起的交鋒火焰被這突如其來的急報暫時壓了下去,但更深沉的算計、更複雜的權衡,卻在雙方心中更加洶湧地翻騰起來。
    這急報是福是禍?是秦軍大舉壓境?是陳國異動?還是其他關乎代州或南越生死存亡的消息?這突如其來的變數,又會將這艱難無比、牽扯兩國國運的談判引向何方?
    密室之中,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