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單身二三十年，又是幹互聯網行業，壓抑的程度大概會如同《無畏去約》玩家一樣，強烈到令人難以想象。
    然而王駭比較特殊。
    雖然他是大廠人，還拿到了分紅，但作為正宗狗策劃，他上班要對線傻逼同事、廢物實習生、神經病上司、標榜獨立自主但屁事不幹的女同事、魔怔人玩家、不懷好意的友商、時刻計劃空降摘桃子的高管。
    下線還要麵對遊戲頭部主播、瘋狂的遊戲社區和陰陽人親戚的問候，好不容易得著空，還要去參加應酬，刷個短視頻想要放鬆一下吧，大數據直接給他推薦熱烈問候自己祖宗八代的《終焉皇冠》玩家。
    就這樣，前世的王駭根本沒有壓抑的困擾，整天007連軸轉，已經把他的壓抑打沒了。
    再說回來，你現在跟女人表白，到時候收獲的大概率是法院判決書。
    於是，當他聽到自己因為體質特殊，而纏上了一個賽博女鬼的時候，王駭作出的反應相當平淡。
    “沒勁。”
    王駭擱下啤酒罐，轉身就要離開：“既然沒法治療，那就沒辦法了。”
    “可以理解。”蕾博士淡淡說道：“這就不是科學的範疇了，如果你求助於玄學巫術之類的，或許還有幫助。”
    王駭詫異，轉頭問道：“你不科學家嗎？”
    “要不說你這種人是雜魚呢？動動你的小腦瓜思索一下——那些宇宙人中也不乏一些具備著超能力，或者信仰著神靈但科技依舊強大到離譜的種族，你去找原始人展示一下打火機，他們也覺得你會魔法哩。”
    蕾博士嘻嘻笑道，坐在沙發上一前一後來回蕩著腿，咧開的嘴裏露出一顆虎牙，不知為何，讓人看了忍不住想給她肚子來一拳：
    “就你這種雜魚啊，嘖嘖，那麽功利做什麽呢？你不想想看，這個世界上總不可能就隻允許莎古·芙羅熙絲雅一個詭異的存在出現吧？科學解決不了，你找神學的不就行了嗎？再說，那個巨神不是很火嗎？你去想辦法求助巨神試試？”
    王駭翻了個白眼：“既然科學解決不了問題，那要你還有什麽用？”
    “赫赫！”蕾博士陰森地笑道：“排隊要我升級腦機，繞開限製規範的人多了去了，再說回來，你這情況，我也不是不能幫你……”
    “你能做什麽？”王駭問道：“我對智腦沒有太高需求，夠用就行。”
    “不是說智腦啦。”蕾博士戳了戳腦殼，說道：“這裏，你的腦域。如果莎古·芙羅熙絲雅一直不斷地跟你加深聯係，你的智腦也會被汙染，充斥著越來越多你看到的這些信息。”
    “通過文獻的描述，天境要塞追蹤記錄了七個人，每個人起初都對那個不存在的女人嗤之以鼻，但伴隨著聯係不斷加深，他們會逐漸看到莎古·芙羅熙絲雅介入自己的生活，對他耳邊的低語訴說，闖進他的人生決策，最後都堅定不移地相信莎古·芙羅熙絲雅的存在。”
    “這東西啊，就跟結婚一樣，看著很誘人，以愛的名義引你入場，但隨後就是無盡的折磨，求而不得，退場就要付出極高的代價。”
    “所以說我得解決啊。”王駭不耐煩道：“你能做什麽？是開藥還是手術？”
    “開藥倒是容易——你去買帕羅西丁、氟西汀、馬普替林，靠三倍藥物劑量，生懟硬扛，讓女鬼看看誰才是身體的主人，就是不在醫保範圍內，長期服用的話，對你的錢包有一點點負擔。”
    蕾博士聳肩：“手術的話——你除非把自己全身改造到連炒盤菜的肉都不夠地步，否則別想擺脫那女人了——倒不如說，你越保持人的模樣和性格，你距離她越近。”
    “我能幫你的，則是給你植入一個腦部報警器，隻要你覺得自己快被莎古·芙羅熙絲雅迷上的時候，立刻提醒你她是假的。”
    “但，這就跟在香煙上寫著‘吸煙有害健康’是一個性質，沒有人會因為這點公益廣告而下定決心戒掉煙癮的。隻是作為個警報，告訴你，那女人是假的，不要繼續沉迷了。”
    “……也行。”
    王駭搖搖頭，總比沒有收獲來得強：“什麽時候能夠給我安裝上？”
    “你是侵入式智腦，直接連接腦神經，所以現在其實就可以。”
    蕾博士說著，瞟了一眼半躺在沙發床上的狄慧心，指使道：“你，邊兒上站著，把躺的位置讓出來。”
    狄慧心一挑眉毛：“蕾，這是我的包廂。”
    “現在我提拔它為手術改造室，我的逆光市東區女孩。”
    啪。
    大門關上，狄慧心孤零零站在走廊裏，愣了幾秒鍾。
    “算了，沒必要繼續偷聽。”
    她聳聳肩，轉頭敲了敲太陽穴，義眼閃爍光芒，撥通了屬下的號碼：
    “陸川，事情基本搞定了，不用繼續盯著黑市交易行了，接下來可以把注意力放在維生科技那邊了。”
    “不愧是大姐頭，那賣保溫杯的小子肯定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沒，那位除了見麵時候瞅了我兩眼，哪怕給他灌了酒，也冷靜的可怕。”狄慧心打開電子煙，走到吸煙間的通風口附近，抬手揉了揉額頭：“這位終焉先生……真是個地道的企業人，說不定跟量子塔裏還有點關係。”
    “跟、跟誰？他居然是塔裏的人！我草，那大姐頭，咱們這跟維生科技幹，不就是在跟量子塔裏的四大家族對抗，他又是塔裏的人，這不就是……”
    “放心，他對四大家族不感興趣。當然，不排除他是新貴的可能，這樣很多表現是說得通的。”
    狄慧心解開馬尾，神態稍微放鬆下來：“不過，新貴族老貴族都一個樣，他現在願意合作，是因為他還處於落魄階段，如果他回歸了塔裏，那就會立刻變回舊秩序的維護者。”
    “那，咱們接著幹？合作還繼續嗎？”
    “當然要繼續，你不能因為敵人的武器殺了人，你就把繳獲的武器全砸了吧？那是愚蠢而機械的思想，都幹了這一行這麽多年了，該客觀冷靜時候就客觀，別讓情緒主宰你的命運。”
    狄慧心平靜地說道：
    “至少說，我們和這位王駭先生，現在還能成為夥伴，他能夠為我們的事業，提供極大的幫助……哪怕是暫時的。”
    “我明白了，大姐頭。”
    “今晚不早了，回去找人換班輪休吧，蘭利家族的地麵部隊不好對付，該做的準備可不能含糊了。”
    “曉得。”
    通訊掛斷，狄慧心長長出了一口氣，就要繼續抽煙緩解壓力，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男聲：“看不出來，你還抽煙？”
    “早年混街頭時候留下的習慣。”
    狄慧心瞥了一眼，王駭正走到她身旁，靠著通風口，像是在換氣，又像是在等待什麽人一樣。
    “手術這麽快？”
    “裝個煙霧警報器有多難。”王駭聳肩，調侃來一句。
    “有些東西一旦染上了，就再也無法割舍，不管是疾病詛咒，還是煙癮酒癮。”狄慧心隨意說道：“你還算幸運的，至少手裏有那枚紫金幣，再不濟你還能有個退路。”
    王駭好奇：“你們好像都覺得我天生就屬於那座高塔一樣。”
    “氣質問題。”狄慧心看了一眼王駭，曖昧地說道：“你都不知道，你跟身邊的人有多格格不入吧？就算你穿著一身清潔工的衣服，你的談吐、眼神、氣質甚至是飲酒的品味，都跟那些真正的底層人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甚至，有些時候讓我懷疑——你真的是人類嗎？”
    王駭反問道：“你這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
    “那得看你怎麽理解咯？”狄慧心笑道：“一般來說，我是不太喜歡別人老是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的，因為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他們的眼裏充斥著欲望。”
    “但你不一樣，你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你的眼神不是那種侵略和占為己有的欲望，而是欣賞性質的……相比之下，我突然覺得那些帶有欲望的眼神，反而親昵許多了。”
    王駭懶得廢話：“你到底要機壩說什麽？”
    “你給我一種感覺，當然，也許是我瘋了才會這麽想。”狄慧心眨著眼睛，輕聲說道：“你，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王駭麵無表情，隨意看了一眼對方。
    “你從內心就清楚，自己從來不屬於這裏。”
    “你像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或者說，你來自一個更包容、更富饒、更強大的社會之中，”
    “你不屑於跟任何人扯上關係，我們求之若渴的一切，受到你的鄙夷和漠視——所以，即便再怎麽掩飾，裝作很平凡和藹，可你看我、甚至看蕾博士的眼神，都有一種‘城裏人看鄉巴佬’的感覺。”
    狄慧心淺淺一笑：“當然了，這隻是我個人的感覺——說不定隻是因為我沒有見過幾個塔裏的人，才會讓我有這種想法。”
    王駭沒有回答。
    “不過恕我直言啊，王駭先生。”
    狄慧心收起笑容，認真說道：“這種思想會害了你的。”
    “你越是與眾不同，標新立異，你越是無法理解這個城市的人，對你來說不可思議的事情，卻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根源。”
    “如果你隻是一個過客，那當我沒說——可如果你要繼續長久地在這裏，生根發芽，落地開花——這種心態，是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