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那個飄著槐花香的五月傍晚，辦公室裏悶熱得如同蒸籠一般。空調不知何時罷工了，絲絲縷縷的熱氣從四麵八方湧來，緊緊包裹著我。汗水順著我的後背緩緩滑落，將那件米色襯衫浸濕了一大片，黏膩地貼在身上，讓人渾身不自在。
    就在我煩躁地扇著手中文件，試圖帶來一絲涼意時，林悅輕輕敲開了我格子間的玻璃門。她今天特意做了新發型，新燙的卷發如波浪般垂落在肩膀上，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散發著淡淡的玫瑰精油味道，甜膩又刺鼻。
    “田穎，幫個忙唄。”林悅臉上堆滿了笑容，那笑容在我看來卻透著一絲說不出的古怪。她從精致的手提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遞到我麵前，“我表弟周揚，條件真的挺不錯的，就是為人太老實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你村裏不是有個待嫁的姑娘嘛，介紹認識認識唄。”
    我接過照片，目光落在照片上的男人身上。他劍眉星目，眼神深邃而銳利，仿佛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白襯衫領口別著精致的袖扣，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物件。然而，我的視線卻被他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紋身吸引住了。那紋身的圖案模糊不清，像是某種神秘的符號，又像是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突然讓我想起老家後山那片總是無風自動的竹林，陰森森的，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這……合適嗎？”我心裏有些猶豫，照片上的周揚看起來並不像是會適合鄉村姑娘的人。
    “怎麽不合適啦！我表弟人很好的，就是性格內向了點。你幫忙牽個線，成了也是好事一樁嘛。”林悅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勸說著。
    在林悅的軟磨硬泡下，我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三天後，我在“湘聚樓”訂了個包廂。這家餐廳在我們這兒小有名氣，環境優雅，菜品也精致，就是價格不菲。我心裏想著，第一次見麵，總得選個好點的地方，也算是給雙方都留個好印象。
    周揚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挺拔，他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裝，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包廂。見到李雯時，他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禮貌而又不失風度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李雯身邊，輕輕為她拉開椅子，那動作嫻熟自然，仿佛排練過千百遍。
    李雯是我堂叔的女兒，在縣城幼兒園當老師。她長得眉清目秀，杏眼裏總是漾著水光，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溫柔又甜美。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條淡粉色的連衣裙，頭發柔順地披在肩上，顯得格外動人。
    “這道清蒸鱸魚是這家店的招牌，你們嚐嚐。”周揚拿起筷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精準地將魚眼睛對著李雯。在我們老家，這是求愛的暗示，寓意著希望對方能看到自己的真心。我看見李雯的耳尖瞬間紅了，她微微低下頭，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顯得更加嬌羞可愛。
    包廂裏的氣氛還算融洽，雕花木窗漏進一縷夕陽，金黃色的光線灑在周揚的湯匙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周揚突然放下筷子，目光專注地看著李雯，輕聲問道：“李老師，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銀勺反光晃過李雯的眼睛，她睫毛輕顫，眼中閃爍著光芒，聲音輕柔地說道：“信啊，就像……就像突然看到了一束光，照亮了整個世界。”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裏卻忍不住嘀咕：“就像餓狼看見羔羊。”空調冷氣不知何時突然恢複了，吹散了我麵前的蒸汽，露出周揚瞬間陰沉的臉。那臉色變得極快，仿佛剛才的溫柔隻是我的錯覺。
    菜一道道地上著，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周揚很會找話題，從工作聊到生活，從興趣愛好聊到人生理想，逗得李雯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然而，我卻總覺得他的笑容背後藏著什麽，那眼神偶爾閃過的一絲陰鷙，讓我心裏有些發毛。
    終於到了結賬的時候，周揚從錢包裏掏出一張黑卡，遞給服務員。那黑卡在燈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李雯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眼神中滿是羨慕。但當她聽說周揚隻是在物流公司當調度員，父母也隻是鎮上開雜貨鋪的，那簇剛剛燃起的火苗就“噗”地一聲熄滅了。
    “我們可能……可能不太合適。”李雯的聲音有些低落，她拿起紙巾輕輕擦掉嘴角的醬汁，口紅在紙巾上洇開，像一朵妖豔的血花，刺痛了我的眼睛。
    周揚正在剝蝦，聽到李雯的話，他的手指微微一頓，塑料手套發出刺耳的斷裂聲。他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冷漠和嘲諷。
    回程的車上彌漫著一股死寂，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李雯坐在後座，眼睛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周揚開著車，手指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打著，那節奏詭異而又急促，仿佛是他內心憤怒的宣泄。
    開到槐樹巷口，李雯突然說道：“就停這兒吧。”周揚卻沒有立刻停車，他的手指依舊在方向盤上敲打著，聲音冰冷地說道：“飯錢a一下？四百八，轉我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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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雯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珍珠耳環在黑暗中隨著她轉頭的動作亂顫：“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這種撈女我見多了。一開始裝得清純無辜，一聽到我的真實情況就翻臉不認人。這頓飯錢，你得分攤。”周揚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和厭惡，解鎖車門的聲響在寂靜的車廂裏格外清脆，“滾下去。”
    李雯氣得渾身發抖，她打開車門，正準備下車，卻沒想到高跟鞋卡進了排水溝。她用力拔了拔，卻怎麽也拔不出來，整個人狼狽地站在那裏。周揚突然猛踩油門，車子“嗖”地一下竄了出去。我毫無防備，整個人猛地撞在頭枕上，額頭一陣劇痛。就在這時，我聞到一股淡淡的福爾馬林味從周揚的衣領傳來，那味道刺鼻而又詭異，讓我的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清晨，我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是堂叔打來的，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田穎啊，雯雯一夜未歸，電話也打不通，這可怎麽辦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我顧不上洗漱，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周揚公司樓下趕去。我在樓下蹲守到中午，終於看到周揚提著一個黑色垃圾袋從公司走出來。他的腳步匆匆，神色有些慌張。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後，隻見他走向自己的車，打開後備箱，將垃圾袋扔了進去。
    就在這時，有液體從袋角滲出，一滴一滴地落在柏油路上，畫出斷續的紅線。那顏色鮮豔而又刺眼，分明就是血！我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雙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上。
    我顫抖著雙手撥通了報警電話。警察很快趕到了現場，在周揚的配合下，他們打開了後備箱。黑色垃圾袋裏，赫然裝著李雯的屍體。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頸部有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已經凝固，看起來觸目驚心。
    警察破門進入周揚的公寓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公寓裏擺滿了玻璃罐，每個罐子裏都泡著不同女性的手指，那些手指蒼白而又扭曲，按相親次數貼著標簽。最舊的標本已經泛黃，標簽上寫著：“第一次見麵就要我買單”。
    法醫經過仔細檢查後說，李雯的致命傷在頸部，傷口整齊得像用魚線勒的。聽到這個結果，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周揚剝蝦的動作，他的手指靈活而又熟練，就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細的藝術品。還有那道清蒸鱸魚空洞的眼睛，仿佛也在訴說著什麽。
    結案那天，林悅來到辦公室收拾東西。她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冷漠和決絕。她走到我麵前，無名指上的鑽戒閃著冷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她緩緩撕掉照片上周揚的臉，聲音冰冷地說道：“其實他是我丈夫。那些女人，都該付飯錢。她們以為自己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相親賬單上的血跡續寫）
    窗外，槐花突然紛紛墜落，像一場蒼白的雪。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感覺這一切就像一場噩夢。我摸到抽屜裏周揚送的那包紙巾，那是相親那天他隨手遞給我的。紙巾包裝上印著“湘聚樓”三個燙金大字，在昏暗的辦公室燈光下，閃爍著詭譎的光。
    我將紙巾翻轉過來，背麵竟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第七個。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刺進我的心口，讓我渾身發冷，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原來，李雯並非周揚手下的第一個受害者，在這之前，已經有六個無辜的生命慘遭毒手。
    林悅收拾完東西，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朝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上，讓我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就在她即將跨出辦公室的那一刻，我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喊道：“林悅，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怎麽能如此殘忍地對待那些女孩？”
    林悅的腳步頓住了，她緩緩轉過身，臉上浮現出一抹扭曲而又瘋狂的笑容，那笑容裏夾雜著仇恨、不甘和無盡的冷漠。“殘忍？她們才殘忍！一個個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著釣金龜婿，把男人當成提款機。周揚不過是看透了她們的真麵目，給她們一點教訓罷了。”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回蕩。
    “可那是六條人命啊！你們有什麽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我憤怒地瞪著她，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幾乎嵌進了掌心。
    林悅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癲狂。“人命？在她們眼裏，男人的真心和付出又算什麽？周揚那麽真心地對待她們，帶她們吃好的、喝好的，可她們呢？一聽到周揚不是富二代，就翻臉無情。這些拜金女，都該死！”
    我望著眼前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曾經，林悅在我眼中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同事，我們一起在辦公室裏談天說地，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可如今，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為了所謂的“正義”，與周揚一起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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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李雯呢？她並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啊。她隻是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也有錯嗎？”我試圖為李雯辯解，聲音卻因為憤怒和悲傷而微微顫抖。
    林悅的眼神瞬間變得凶狠起來，她惡狠狠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她也不例外！從她看到周揚掏出黑卡時那貪婪的眼神，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不過是在偽裝，想先穩住周揚，然後再慢慢榨幹他的錢財。這種女人，死不足惜！”
    我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無論我怎麽說，都無法改變林悅的想法。她已經被仇恨和扭曲的價值觀蒙蔽了雙眼，再也看不到人性的美好。
    幾天後，周揚和林悅的案件在法庭上公開審理。法庭上，控訴方列舉了大量的證據，證明了他們的罪行。周揚低著頭，沉默不語，而林悅卻依舊一臉的不屑，還在法庭上大聲叫嚷著那些女孩的“罪行”。
    我坐在旁聽席上，看著這一切，心中滿是悲涼。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卻因為一場場荒唐的相親，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些女孩們，或許隻是懷揣著對愛情的憧憬，想要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卻沒想到，等待她們的是如此殘酷的結局。
    最終，周揚和林悅被判處了死刑。當法官宣判的那一刻，法庭裏一片寂靜，隨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掌聲，是對正義的歡呼，也是對那些逝去生命的告慰。
    案件結束後，我回到了辦公室。同事們都在小聲地議論著這件事，眼神中既有對罪犯的唾棄，也有對生命的敬畏。我坐在座位上，看著那包印著“湘聚樓”的紙巾，心中感慨萬千。
    從那以後，我對相親這件事充滿了恐懼和警惕。每次看到街頭巷尾那些打著相親旗號的廣告，我都會想起李雯，想起那六個無辜的女孩，想起周揚和林悅扭曲的麵容。我知道，在這個看似美好的世界裏，其實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黑暗和罪惡。
    我也開始反思，是什麽讓周揚和林悅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是社會的浮躁和功利，讓他們對愛情和人性產生了誤解；還是他們內心深處的自卑和扭曲，讓他們用極端的方式來報複社會？
    我想，或許兩者都有吧。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很多人都把金錢和地位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忽略了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感情。而周揚和林悅，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逐漸迷失了自我，陷入了仇恨和報複的深淵。
    日子一天天過去，槐花依舊每年如期綻放，又紛紛揚揚地飄落。隻是，每當看到那潔白的槐花，我都會想起那個飄著槐花香的五月傍晚，想起那場改變了許多人命運的相親，想起那包印著“湘聚樓”的紙巾，以及紙巾背麵那冰冷的“第七個”。
    我時常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答應林悅的請求，沒有牽線讓李雯和周揚相親，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些女孩們是不是還能好好地活著，擁有屬於她們的幸福？
    但我知道，人生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我隻能將這段慘痛的經曆深埋在心底，時刻提醒自己，要珍惜眼前的一切，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美好，不要被世俗的虛榮和利益蒙蔽了雙眼。
    同時，我也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再重演。希望每一個人都能以真誠和善良去對待他人，不要讓仇恨和扭曲的價值觀毀了自己，也毀了別人的一生。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裏，讓我們都能保持一顆純淨的心，去尋找那份真正屬於自己的、純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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