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繼女的初中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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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堪堪滑過六點,辦公室裏最後一點人聲也徹底熄滅了。慘白的燈光下,這方寸之地愈發顯得空曠、寂靜,有種被遺忘的荒蕪感。我盯著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數據表格,那些灰色的數字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視網膜上不安分地爬動、扭曲,最終模糊成一片毫無意義的噪點。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卻仿佛被無形的膠黏住了,沉重得抬不起來。一股難以名狀的疲憊從骨頭縫裏滲出來,沉甸甸地往下墜,拖拽著我的肩膀和頸椎。這疲倦,像滲水的牆皮,一層層剝落,無聲無息地堆積在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可今天不一樣。今天,日曆上那個被我用紅筆慎重圈出的數字——七月十九日,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劈啪跳動在沉悶的空氣中。
三年了。和李偉,還有我們的妮妮、琳琳,這個磕磕絆絆卻也算安穩撐過來的重組之家。
指尖終於動了動,不是去敲擊鍵盤,而是落在桌角那個小小的相框上。冰涼的玻璃下,凝固著去年秋天在某個不起眼公園裏的瞬間。李偉的胳膊環著妮妮——他親生女兒的肩膀,妮妮的下巴微微抬著,帶著點十二歲女孩特有的、拒人千裏的矜持。我則緊緊摟著琳琳,十一歲的女孩身體似乎有些僵,在我的臂彎裏顯得單薄而緊張,像一片隨時準備被風吹走的葉子。照片的中心,我和李偉之間,那道刻意留出的、不大不小的空隙分外醒目,像一道沉默的裂縫。
三年光陰,努力彌合著各自過往的裂痕,卻又在不經意間,留下新的罅隙。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辦公室特有的、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滯澀氣息,關掉電腦。屏幕瞬間暗下去,連同那些枯燥的數字一起隱沒。無論如何,今晚該是個值得期待的開始。
推開家門,一股溫熱濕潤的飯菜香氣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住一路沾染的冰涼塵埃。廚房裏傳來鍋鏟碰撞的輕響,是李偉在忙碌。這熟悉的聲音,混合著米飯蒸騰的甜香,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熨平了我心底最後一絲褶皺。客廳裏,電視機自顧自地喧嘩著,妮妮蜷在沙發深處,小臉幾乎埋進手機屏幕的光暈裏,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琳琳則安靜得多,背對著這邊,伏在餐桌上,小小的身影繃得筆直,正對著攤開的作業本。橘黃色的頂燈柔和地灑下來,籠罩著這一刻的安寧。
緊繃的神經像是終於攀上了安全的陸地,無聲地鬆懈下來,發出細微的歎息。
“回來啦?”李偉端著盤熱氣騰騰的清蒸魚從廚房探出身,語氣平常,甚至帶了點轉瞬即逝的笑意。他穿著居家的舊t恤,額角沾著點細密的汗珠,和平日西裝革履、神情嚴肅的部門主管判若兩人。這難得的煙火氣,讓我恍惚覺得,那些地板都在微微顫動。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電荷,劈啪作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雷聲餘韻中,李偉的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風雨,帶著一種錐心刺骨的泣血意味,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淩,狠狠紮進我的耳膜深處:
“三年前!那個暑假!你帶隊去西北出差半個月……記得嗎?!” 他死死盯著我,眼球上的紅血絲仿佛要爆開,“就是那個夏天!那個畜生!他趁著你不在,趁我一個人值夜班回來晚……他摸進了我們家!摸進了妮妮——”
最後那個名字,他幾乎是嘶嚎出來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的房間!”
最後兩個字落下的瞬間,世界徹底失聲。
廚房頂燈慘白的光線筆直地打下來,照著李偉那張因極致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也照著僵立在水池邊的我。嘩嘩的水流聲還在響著,冰冷的水柱持續不斷地衝刷著我浸在水裏的手,可那刺骨的寒意此刻卻完全失去了知覺。隻覺得有一股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從腳底下瞬間竄上來,沿著脊椎急速蔓延、凍結,刹那間麻痹了四肢百骸,連血液都凝成了冰渣。
“摸進了妮妮的房間……”
這七個字,像七把燒紅後又淬了冰水的鋼錐,帶著摧毀一切的尖銳惡意,狠狠地、反複地鑿進我的顱骨深處,攪得天翻地覆。所有的聲音——窗外的驚雷、狂嘯的風雨、嘩嘩的水流——瞬間被抽離了,耳朵裏隻剩下一種尖銳到令人作嘔的、持續的嗡鳴。
時間凝固了。
我的手還浸泡在冰冷的洗碗水裏,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碗底的釉麵,卻感覺不到任何阻力,也感覺不到水的溫度。隻有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又遲緩地搏動,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撞擊著凍結的冰層,發出空洞而遙遠的悶響。
那水流的聲音,那碗碟滑膩的觸感,李偉粗重壓抑的呼吸,甚至窗外仍在呼嘯的風雨,都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的,沉悶、扭曲、遙不可及。整個世界被強行摁進了粘稠的水銀裏,所有的感官都被剝奪,隻剩下李偉那嘶啞絕望的嘶吼,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滾燙地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
“…摸進了我們家!摸進了妮妮…的房間!”
“妮妮的房間…”
這幾個字,不再是抽象的音節,它們驟然具象化,帶著三年前那個夏夜粘膩的汗味和令人作嘔的黑暗,蠻橫地撕開了被我刻意封存的記憶一角。
我想起來了。那個漫長的、酷熱的西北項目。臨走前,妮妮抱著我的腰,小臉蹭著我的衣服,聲音悶悶的:“媽,你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在家…有點怕。” 我當時怎麽說的?我揉了揉她的頭頂,語氣輕鬆得不負責任:“怕什麽呀?爸爸不是在家嘛,還有琳琳姐姐陪你呢。再說了,爸爸值夜班回來晚,你們鎖好門就行,小區很安全的。” 琳琳當時就站在旁邊,小小的身影,低著頭,絞著手指,嘴唇抿得發白。我當時隻當她是舍不得我,或者…是害怕她那個混賬爹?那幾天他似乎又在附近晃悠過,被鄰居趕走過一次。琳琳當時看我的眼神,欲言又止,裏麵藏著一種我無法解讀的、深深的恐懼。我以為那恐懼是給她生父的。
錯了。全錯了。
那恐懼,是給那個夜晚的!是給那個趁虛而入的惡魔!
李偉後麵還說了什麽?我沒聽見。我的耳朵裏充斥著妮妮當年那聲被我忽略的、細微的啜泣。那是她在我離家前最後的聲音。我那時歸心似箭,隻想著項目快點結束,竟未曾細究那份不舍裏是否夾雜了別的求救信號。
視線開始不受控製地晃動、模糊。廚房慘白的燈光在我眼前炸裂成無數細碎的光斑,又旋轉著聚攏,最終死死釘在李偉那張慘無人色的臉上。他扯開的領口像一個絕望的黑洞,他眼中密布的血絲是無聲控訴的網。他身體的每一寸顫抖,都像在無聲地尖叫著那個我不敢想象、不願相信的真相。
洗碗池裏的水還在嘩嘩流淌,漫過我僵硬的手指,冰冷刺骨,卻絲毫無法冷卻我體內瞬間燃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冰焰。那不是怒火,那是一種更可怕的東西——是意識到自己沒有保護好親生女兒的、徹骨的絕望和自我憎惡,混合著對那個禽獸的、足以撕裂靈魂的恨意,還有……對這個站在我麵前、將這血淋淋傷口撕開的男人的……一種複雜的、幾乎要窒息的崩潰感。
陽台的門沒有關嚴,一股裹挾著冰冷雨腥氣和濃烈煙草味的穿堂風猛地灌進來,像一隻冰涼的手,狠狠抽打在我麻木的臉頰上。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轟然倒流,衝向頭頂,帶來一陣劇烈的眩暈。胃部猛地痙攣抽搐,一股強烈的酸腐氣直衝喉頭。
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嚨,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一絲微弱而破碎的抽氣聲溢出。冰冷的洗碗水,終於在這一刻,順著我手腕的皮膚,一點點滲入骨髓深處。那寒意,比窗外的疾風驟雨,還要冷上千百倍。整個世界隻剩下李偉那雙布滿血絲、痛苦到扭曲的眼睛,以及耳邊永無止境般回蕩的、冰冷水流衝刷碗碟的嘩嘩聲。時間,仿佛在此刻徹底停滯、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