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5章 洞府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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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強忍傷痛,虛晃一招逼退再次撲上來的幾位長老,身體「嘭」地一聲化作一道翻湧的黑煙,就要撕裂虛空遁走。
    「孽障,還想走!」
    天衍宗掌門須發皆張,雙目怒火滔天。他手捏法訣,口中暴喝一聲,一方古樸厚重的青銅大印憑空出現。那印上刻著山川日月,鳥獸蟲魚,散發著鎮壓萬古的蒼茫氣息,朝著那道黑煙狠狠鎮壓下去。
    「天衍印!鎮壓萬法!」
    空間,在這一刻仿佛化為了凝固的琥珀,時間都為之停滯。
    那道即將消散的黑煙,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竟被硬生生從虛空的縫隙中逼了出來,重新化為老者的形態。他臉上掛著前所未有的驚駭與絕望,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個反應,那方攜帶者整座山脈重量的古印,已經無聲無息地印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砰!」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響聲。
    化神大能那堅不可摧的護體罡氣,在這天衍宗的鎮派至寶麵前,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瞬間湮滅。
    老者的腦袋,如同一個被萬鈞巨錘砸爛的西瓜,轟然爆開。紅的白的,混雜著黑色的魔氣,濺了一地。
    那具無頭的屍體,僵硬地抽搐了兩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縷神魂,都被天衍印散發出的煌煌天威徹底絞殺、磨滅,斷絕了任何一絲輪回轉世的可能。
    一代化神強者,就此……形神俱滅!
    全場,一片死寂。
    風聲,都仿佛在這一刻停歇。所有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震撼性的一幕,心髒狂跳,幾乎要從胸膛裏蹦出來。
    而解決了心腹大患的掌門,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他立刻轉身,目光急切地投向那片坍塌的山壁,聲音嘶啞地大喊:
    「快!快去看看林默!」
    幾位長老如夢初醒,立刻飛身上前,用靈力拂開碎石,小心翼翼地將渾身是血、已經不成人形的林默從亂石堆中弄了出來。
    一位擅長醫道的長老立刻搭上他的脈搏,靈力探入其體內,片刻之後,他的臉色變得無比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掌門……不……不好了。林默師侄他……他強行燃燒精血神魂,透支了所有生命本源……靈脈寸斷,丹田破碎,五髒六腑盡皆成了一團爛泥……就算……就算用最好的靈藥救回來,恐怕……恐怕也……」
    後麵的話,他沒能說出口,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懂了。
    廢了。
    天衍宗百年不遇的絕世天才,那個被寄予厚望的未來支柱,為了給師兄報仇,親手將自己打成了一個連凡人都不如的廢人。
    掌門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險些從空中摔下去。他看著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到隨時可能斷絕的林默,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具死狀淒慘的無頭屍體,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慟、悔恨與茫然。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股巨大的悲傷和震驚中時,一個清冷如月,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把他的身體,交給我。」
    眾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隻見雲夢仙子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她臉上淚痕未幹,那身象征著純潔與高貴的仙裙,被林逸的鮮血染得紅梅點點,觸目驚心。她就那麽旁若無人地抱著林逸已經冰冷的身體,一步一步,踏著滿地的血汙與碎石,走到了廣場中央。
    她的眼神,不再是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與冰冷,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萬載玄冰之下燃燒的熾烈火焰般的執著。
    一位長老下意識地皺眉,痛心疾首地勸道:「仙子,逝者已矣,人死不能複生。林逸他……神魂已經消散,已無力回天。還是讓他入土為安吧。宗門會為他舉辦最隆重的葬禮,追封他為護宗英烈……」
    「我再說一遍。」雲夢仙子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柄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喧囂的戰場和掌門溫吞的勸慰,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把他的身體,交給我。」
    她的聲音裏沒有半分哀求,隻有不容置喙的命令。那雙曾如秋水般不起波瀾的眼眸,此刻卻燃著近乎瘋狂的火焰,逐一掃過掌門、掃過所有神色複雜的長老,最終,如泣血的杜鵑,落在了林逸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的臉上。
    眾人隻覺得心頭一凜。眼前的雲夢仙子,哪裏還是那個清冷出塵、不染凡俗的宗門第一人?分明是從九幽地獄踏血而來的修羅。
    「他為我而死,」她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用自己的心頭血寫下的神聖誓言,「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找到救他的方法。」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偏執。
    「哪怕……隻有一絲希望。」
    說完,她不再理會眾人錯愕、驚駭、惋惜的目光,素手輕揚,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將林逸的身體托起,穩穩地落入她的懷中。
    她抱著他,仿佛抱著整個破碎的世界。
    下一刻,她轉身,化作一道淒厲的白虹,撕裂夜幕,帶著決絕的悲愴與漫天血氣,朝著自己居住的雲夢峰,徑直飛去。
    沒有人敢攔她,甚至沒有人敢出聲。因為他們從那道白虹中,感覺到了一股比之前麵對化神強者時,還要可怕的決絕。那是一種,甘願與整個世界為敵,也要守護懷中那一點餘溫的……瘋狂。
    雲夢峰,常年雲霧繚繞,清冷孤絕,一如其主。
    然而今夜,這片亙古不變的清冷被一道撕裂長空的白虹徹底劃破。
    白虹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悲愴與血腥,重重地落在了峰頂那座雅致的洞府前。
    「噗——」
    雲夢仙子抱著林逸,踉蹌了幾步,一口心血再也壓製不住,噴灑而出,在潔白的石階上留下點點刺目的殷紅。懷中身體的冰冷,仿佛帶著一種能凍結靈魂的魔力,順著她的手臂,一路蔓延到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她從未覺得,從山門到峰頂這段路,竟是如此的遙遠和漫長。
    往日裏,這裏是她靜心潛修、隔絕塵囂的聖地,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纖塵不染,充滿了大道至簡的韻味。可現在,當她抱著一個已經失去溫度的男人走進來時,這裏的一切都仿佛在無聲地質問她,嘲諷她那可笑的「太上忘情」。
    「砰」的一聲巨響,洞府的石門在她身後重重合上,激起的回音仿佛一聲沉重的歎息。它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也隔絕了所有的聲音,隻剩下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以及心跳停擺般的死寂。
    她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緩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鮮血淋漓。她穿過清雅的廳堂,繞過那座飄著嫋嫋青煙、散發著凝神靜氣之效的檀香爐——那香氣此刻聞起來,卻隻覺得諷刺。最終,她來到了自己從未允許任何外人踏足的靜室。
    靜室裏,除了一張萬年寒玉床,一個蒲團,便再無他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林逸平放在了那張她自己都甚少躺臥的寒玉床上。
    寒玉床散發出的絲絲涼意,本是用來鎮定心神,摒除雜念的。可此刻,當它與林逸身體的冰冷交織在一起時,卻變成了一種錐心刺骨的酷刑,讓她渾身發抖。
    雲夢仙子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倒在床邊。
    她的目光,貪婪而絕望地描摹著林逸的臉。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偶爾又會流露出少年般執拗的臉,此刻蒼白得像一張紙。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凝結著生命最後一刻的霜華。嘴唇微微張著,仿佛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能留下。
    他胸口那個猙獰的血洞,已經被她用靈力暫時封住,但那暗紅色的血跡,早已浸透了他的青衫,也染紅了她的白衣。
    兩人的血,混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為什麽……」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和脆弱,「為什麽這麽傻……你明明可以不用管我的……」
    一幕幕畫麵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湧。
    是初見時他那略帶輕浮的調侃,是論道時他那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是被罰在思過崖時他依舊能笑著對她說「仙子,今天天氣不錯」的模樣,更是最後關頭,他擋在她身前,回頭衝她燦爛一笑,說「別怕,有我」的決然。
    沒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