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和雲夢仙子隻覺得神魂劇震，眼前的世界瞬間扭曲、崩解，化作一片混沌的血色漩渦。千目君王那上百隻眼珠的倒影在漩渦中旋轉、放大，仿佛化作了上百個通往絕望深淵的入口。
    下一瞬，漩渦散去，他們不再身處陰森恐怖的葬仙穀，而是被拽回了各自最不願麵對，甚至連午夜夢回都不敢觸碰的記憶深處。
    林默的眼前，是宗門的護山大陣在無窮無盡的魔物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最終轟然碎裂。天地失色，山巒崩塌，一座座熟悉的殿宇在魔焰中焚毀。他最敬愛的師尊，那個總是撫著他的頭，說他是宗門未來的老人，為了掩護他們這些弟子撤離，被數頭猙獰的魔神活生生撕碎，神魂俱滅。那漫天潑灑的鮮血，將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絕望的暗紅色。
    平日裏對他諄諄教誨，偶爾還會考校他功課的師叔、師伯們，靈力耗盡，前路斷絕，卻依舊笑著，吼著宗門的戰歌，毅然決然地衝向魔物最密集之處，自爆金丹。那毀滅性的光芒，是他們生命最後的璀璨。那些與他朝夕相處，曾一同練劍、一同偷懶、一同憧憬未來的師兄弟、師姐妹們，在魔物的利爪與獠牙下發出淒厲的慘叫，鮮活的生命轉瞬即逝，化作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不……不！！師尊！師兄！！」
    林默雙目赤紅，青筋暴起，狀若瘋魔。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劍氣縱橫，卻隻能徒勞地劃破虛無的空氣。他像一個被釘在原地的看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珍視的一切，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被撕碎，被毀滅，被踐踏。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未來，也是你們所有正道修士的宿命。」千目君王的聲音如同附骨之蛆，帶著戲謔與嘲弄，在他腦海最深處響起，「你們所謂的守護，所謂的正義，在本座絕對的力量麵前，不過是個可笑的謊言！你越是掙紮，越是痛苦，你靈魂中散發出的絕望芬芳，就越是讓本座愉悅！」
    與此同時，雲夢仙子的眼前，重現了她年幼時的那場家族血劫。
    曾經如世外桃源般的家族駐地，靈氣氤氳，仙鶴飛舞，此刻卻被無窮的魔道修士所淹沒。他們如同蝗蟲過境，所到之處，生機斷絕。平日裏對她慈愛有加，總將她扛在肩頭的父親，為了護住她逃離的密道，被一杆燃燒著黑色魔焰的長槍貫穿胸膛，死死地釘在了宗祠的牌匾上，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溫柔美麗的母親，將她推入密室，用盡最後的力氣封死入口，自己卻轉身拔劍，迎向潮水般湧來的敵人。密室的縫隙中，她最後看到的，是母親決絕而淒美的背影，以及那衝天而起的血光。緊接著，是一聲響徹她整個童年噩夢的淒絕慘叫。
    冰冷、窒息般的絕望，再一次將她的神魂徹底籠罩。
    然而，就在她的意誌即將被這無盡的黑暗與痛苦徹底吞噬，沉淪為心魔的食糧時，一絲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光，從她神魂的最深處，悄然亮起。
    那是她燃燒自己，斬出那驚天動地最後一劍時，所留下的最後一點意誌本源，是她自身「道」的雛形！
    它像是一粒風中殘燭，在絕望的狂風中搖曳，隨時可能熄滅，卻又無比頑固地燃燒著，散發著屬於自己的，不屈的光和熱。
    在這點金光的照耀下，雲…夢仙子的眼神，從迷茫、痛苦和沉淪中，重新恢複了一絲清明。
    眼前的血腥景象開始變得虛幻，她看到了林默那癲狂而痛苦的模樣，更「看」到了現實世界中，千目君王那上百隻眼珠裏流露出的貪婪與戲謔。
    她瞬間明白了。
    這是精神層麵的攻擊，是幻象，是直指本心的心魔大劫！
    這頭來自上古的怪物，在享用他們肉身和靈魂的「主菜」之前，還要先品嚐他們靈魂中因恐懼和絕望而滋生的「負麵情緒」作為開胃菜。
    它不僅要吞噬他們的生命，更要在此之前，徹底摧毀他們的意誌和尊嚴，讓他們在最深的絕望中死去！
    「休……想……」
    兩個字，從雲夢仙子幹裂的唇中艱難地擠出。她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決絕。
    她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顫抖的手，將那一點點從神魂深處壓榨出的意誌本源，那一點璀璨的聖光之力，凝聚在指尖，而後，輕輕點在了林默的眉心。
    「師弟，醒來！」
    嗡！
    那一點微弱的金光，對於深陷心魔幻境的林默而言，卻不啻於開天辟地的第一縷曙光，又如醍醐灌頂的九天甘霖。金光所至，血色退散，魔影消融。
    他眼前那屍山血海的宗門慘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劇烈扭曲後，轟然破碎。
    林默劇烈地喘息著，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剛從溺水的邊緣被硬生生拖拽回來。當他眼中的赤紅褪去，重新聚焦，看清了眼前千目君王那布滿戲謔與玩味的眼神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羞辱感與滔天怒火，轟然湧上心頭。
    自己竟然……被這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自己……竟然被這頭醜陋的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屈辱與憤怒的火焰，在林默幹涸的靈海中瘋狂燃燒，卻連一絲反抗的火星都無法濺起。
    「哦？」千目君王身上那上百隻眼瞳，如同轉動的詭異寶石，同時閃過一絲饒有興味的殘忍光芒，「真是令人驚訝。意誌竟然堅韌到了這種地步，在本座的‘百目幻域’中，竟然還能掙脫心魔，甚至喚醒同伴……桀桀桀，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它的笑聲像是無數把鈍刀在刮擦著骨頭，刺耳而難聽。
    「不過，這樣頑強的靈魂，碾碎時發出的哀嚎才會更加悅耳，品嚐起來，也才更有嚼勁啊！」
    戲耍結束了。
    千目君王不再廢話，其中一條肌肉虯結的手臂猛然探出，那五根仿佛由深淵黑金鑄就的利爪，撕裂空氣時，發出了鬼哭神嚎般的尖嘯。一股混雜著血腥與腐爛的魔風，如同實質的浪潮，迎麵撲來！
    這一爪，看似緩慢，實則快到了極致！它封死了天地，鎖死了氣機，仿佛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林默與雲夢仙子二人連同他們腳下的空間，都從整個世界中摳了出來，捏在掌心。
    在這一爪之下，空間仿佛化作了凝固的琥珀，時間也變得粘稠如泥沼。
    林默的瞳孔，瞬間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冰冷，仿佛一頭來自九幽的凶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將他的神魂與肉體一並吞噬。
    他知道，自己躲不開，也擋不住。這絕對的力量差距，足以碾碎一切技巧與意誌。
    但是……
    但是！
    一股源自修仙者問道長生，寧折不彎的驕傲，一股源自男人守護身後之人的原始本能，讓他在絕望的深淵中，迸發出了最後，也是最慘烈的光芒！
    「吼——！」
    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懷中早已無力動彈的雲夢仙子猛地向後方推去。這個動作是如此用力，以至於他自己的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與此同時，他丹田氣海中那最後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靈力，被他以自殘的方式，瘋狂地榨取、點燃，化作一道決絕的流光，灌注到手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長劍之中！
    劍身發出一聲哀鳴，似乎在為自己的主人悲泣。
    他沒有想過去攻擊千目君王，那無異於飛蛾撲火，除了給對方增添一點笑料外，毫無意義。
    他要做的是，在那利爪觸及他頭顱之前，以手中之劍，自絕心脈！
    他林默，天劍門的天才弟子，就算是死，也絕不能淪為邪魔的養料！更不能眼睜睜看著雲夢仙子，這位風華絕代、舍身救世的奇女子，在自己麵前香消玉殞，甚至……被妖魔玷汙！
    「仙子！若有來世，林默……再與你並肩作戰！」悲壯的怒吼響徹死寂的山穀，林默的眼神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手中嗡鳴的長劍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調轉方向，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猛地刺下！
    被推倒在地的雲夢仙子，虛弱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她躺在冰冷的碎石上，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那雙清麗無雙的美眸中，瞬間被無盡的悲哀、不甘與徹骨的無力所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