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一個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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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山城的戰事翻來覆去,說到底,還是人心在較勁。”
    陳老頭手裏攥著一根竹竿,權當魚竿,慢悠悠地甩進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水麵蕩起細密的漣漪。他頓了頓,眯著眼繼續道:“城裏的齊人和隋人不對付,根子就在人心上。隋人打贏了仗,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免不了要踩著齊人作威作福。可齊人哪受得了這氣?被壓得狠了,反抗的心就躥上來。恰好城裏還有些齊兵沒死透,這一把火就這麽燒起來了。”
    何博斌皺著眉,抓了把溪邊的石子在手裏掂著,疑惑道:“那要是當初把城裏的齊兵殺得一個不剩,這場亂子還能起嗎?”
    陳老頭從腰間解下酒葫蘆,擰開蓋子,咕咚灌了一口,酒香混著溪水的清氣飄散開來。他舔了舔嘴唇,慢條斯理道:“能啊。殘兵是火星,可真正的柴火還是齊人。”他眯眼盯著水麵,竹竿尖微微顫了顫,又沉聲道:“隋人和齊人之間的差異差得太遠,上到國家的律法、錢幣、文化,下到語言、過日子的習慣,哪樣不紮眼,哪樣不生事?這些東西攢一塊兒,就像幹柴堆上潑了油,遲早得炸。”
    何博斌手裏的石子捏得咯吱響,眉頭擰得更緊,低聲道:“那這仗打來打去,不就沒個頭了?”
    陳老頭哼了一聲,抖了抖竹竿,水麵上浮起一圈漣漪。他斜瞥了何博斌一眼,“沒頭才正常。人心的口子撕開了,哪是說縫就能縫上的?隋人想壓,齊人想翻,這梁子結得死死的,除非哪天兩邊都殺不動了,或許才能喘口氣。”他頓了頓,提起酒葫蘆又抿了一口,眯著眼道:“下層人都這樣了,那上層的貴族為了利益,不更加撕破臉嗎?”
    何博斌聽得有些迷糊,忍不住問:“那為啥大秦國內的亂子沒這麽厲害?”
    “沒那麽厲害?”陳老頭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屑,“那你知不知道,大秦國內,諸子百家裏頭,哪家蹦躂得最歡?”
    何博斌眉頭微皺,試探道:“法家?”
    話音剛落,水麵一顫,一條小魚咬住了竹竿。陳老頭手腕一抖,竿尖猛地揚起,水花四濺,一條瘦溜溜的小魚被甩上岸,在草叢裏撲騰。他彎腰撿起魚,隨手丟進旁邊的竹簍,繼續道:“沒錯!秦國治國其核心思想源自法家學說。國內推行嚴厲的法律製度,強調‘刑無貴賤’,誰犯了錯都得挨罰。這種嚴刑峻法使得社會秩序得以維持,底層百姓不敢造反。”
    何博斌眉頭擰得更緊,追問道:“照你這麽說,重法底下就沒亂子了?”
    陳老頭冷哼一聲,抖了抖竹竿,水珠甩得滿地都是。他斜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哪有這種好事!我隻能說,重法底下,沒有勇夫!”說到這兒,他忽然咧嘴哈哈一笑,轉頭衝何博斌道:“為啥?因為敢頂風作亂的,全都死光了!”
    何博斌心頭一震,身子不由得僵了僵。他知道陳老頭沒瞎扯。大秦那地方,律法跟鐵板似的,碰了就是個狠下場。輕的抽三十鞭子,重的直接腦袋搬家。就拿朱玲來說吧,哪怕她拚死拚活護著陳老頭回了國,十有八九也逃不過一死——因為她被抓後沒當場自盡,保不齊就被懷疑泄了機密。
    想到這兒,何博斌手裏的石子捏得咯吱響,喉頭滾動了一下,卻沒吭聲。
    陳老頭放下魚竿,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繼續道:“何博斌,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為了些許東西爭活爭死。如今各國邊境摩擦和爭鋒不斷,不也是為了土地、人口、糧食嗎?”說著,他嗬嗬一笑,“隻有勝者才能書寫曆史。江湖也一樣,強者為尊。這座天下以前有前代聖人們的存在,各國之間或許會收斂一些,但現如今前代聖人們已經飛升到了其它天下,各國之間會蠢蠢欲動也實屬正常。”
    何博斌歎了口氣,手一揚,把捏了半天的石子丟出去。石子落進溪裏,濺起一圈水花,轉瞬又歸於平靜,沒掀起半點波瀾。他瞥了眼陳老頭,低聲道:“老頭,你不是號稱天上來的神仙,走過那麽多地方嗎?前代聖人飛升後的天下,是不是也跟咱們這兒一樣,滿地都是亂子?”
    “當然!”陳老頭咧嘴一笑,隨手把腰間的酒葫蘆扔給何博斌,淡淡道:“哪兒有人,哪兒就有江湖。你跑再遠,換個天換個地,照樣一個德行。”
    何博斌接過葫蘆,聽到這回答,忍不住輕笑一聲,“我還以為聖人們飛升的地方是啥人間樂土呢,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不然?”陳老頭收起魚竿,慢悠悠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頭哢哢響了兩聲,“就算你修成了神仙,跳出這凡塵,日子還不是那麽回事兒。行了,天不早了,烤幾條魚填填肚子,吃完繼續趕路。”
    何博斌擰開葫蘆蓋子,仰頭灌了一口。酒剛滑進喉嚨,一股火辣辣的勁兒猛地炸開,嗆得他咳嗽連連,眼淚都快擠出來了,“這酒……忒辣了!”
    陳老頭哼了一聲,斜他一眼,嘲弄道:“沒嚐過好貨色吧!”
    何博斌苦笑著擦了擦嘴,把葫蘆拋回去,“你就真打算這麽扔下獨孤行他們不管?他好歹喊過你一聲師父啊!”
    陳老頭接住葫蘆,轉頭掃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別在我跟前提他。我早就不是他師父了,他是死是活,跟我沒半點幹係!”
    見陳老頭反應這麽大,何博斌愣了愣,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吭聲。這老家夥脾氣臭得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硬邦邦還帶著刺兒,偏偏又是從別的天下來的,惹不起也躲不掉。他搖搖頭,低頭撿起竹簍裏的小魚,默默蹲到溪邊生火去了。
    風吹過,水麵泛起細碎的波紋,陳老頭站在那兒,眯著眼瞧著遠處的山影,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魚香漸漸飄起來,混著酒味兒,在這寒冷的溪邊散開,透著股說不出的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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