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與崔道生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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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行愣住,腦海中閃過陳塵曾說過的話:真龍秘境裏的人,大多是真龍血與屠龍戰中戰死者的血肉魂魄凝聚的泥人。
獨孤行沉默片刻,低聲道:“他們也活得像人,有喜怒哀樂、有血有肉。難道就區區因為是泥身塑形的,就認為他們不配算一個完整的人了?”
崔道生譏笑道,“有血有肉的多了去了,按你這麽說,那些古樹吸取了人的精血後,凝聚出來的木人,也算作人了?”
獨孤行皺眉。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木人的說法,愣了片刻,還是開口:“所以,你覺得你們道家是對的?
崔道生搖搖頭,“殺你,隻是道德生的意願,非道家本意。隻是他身為聖人,統領道家是他的職責。”
獨孤行盯著水麵,也不知道如何作答,隻能問道:“那你認同他的做法?”
崔道生頓了頓,撐篙的動作慢下來:“不太認同。他要是耐住性子,等成了真龍秘境的道主,再抓你也不遲,沒必要用這種手段。不過,爛泥鎮的事,陰陽家也插了一手,而大隋坐視不管也是有原因的。”
獨孤行並未說話。
崔道生瞥了他一眼:“鄭大風原本分發的道珠,被人偷換了,裏麵藏了瘴氣珠。本來那串道珠隻會對有龍血的你生效,但藏了瘴氣珠後,害了不少無辜的人。至於大隋為何不出手,一是死去的泥人身上會釋出龍氣,大隋有祭龍台,可以收集那些龍氣冊封山河正神,鞏固國運。”
獨孤行冷笑:“這麽說來,其實你們道家人才是被陷害的,你覺得我會信?”
崔道生冷笑:“信不信由你。”
對此,獨孤行隻是問道,“所以,你們誰也不想對此事負責?”
崔道生沒吭聲。
獨孤行歎了口氣,靠在船舷上,盯著江麵:“你們怎麽就能這麽心安理得?”
崔道生隻是回道:“沒有錯,談何心安理得?”
獨孤行忽地想起一句老話:道理心中記,萬事不如意。道理是那個道理,可事往往不是那麽回事。爛泥鎮的破事,現在都沒人肯承認了。道家推脫,陰陽家肯定也不會讓。
少年不解,為何這種荒唐的事實,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崔道生將酒壺拋還給獨孤行,壺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少年手中。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
獨孤行接住酒壺,躺倒在船板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霧蒙蒙的天,“沒有了。”隨後,他苦笑道,“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沒那件事,我估計還在爛泥鎮種茶花,日子平平淡淡,也沒什麽不好。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會是今天的樣子?”
崔道生聽了這話,覺得有些好笑,“年紀輕輕,還惆悵上了?你都沒吃什麽苦?說什麽世事難料。”
獨孤行側頭看向他,反問道:“那你又吃了什麽苦?”
崔道生愣住,撐篙的手停在半空,江水拍舷的聲音清晰可聞。他沒答,臉上笑意逐漸淡去。他叩心自問,這世上,真有人活明白了嗎?
獨孤行沒理他,坐起身,突然問道:“要不要進我的玉簪裏坐坐?”
崔道生聞言,假笑一聲,“不就一咫尺物?一個小天地,有什麽好看的?”
獨孤行卻搖搖頭,認真道:“那裏很大,大得連我自己都沒探完。”
崔道生嗬嗬一笑,明顯不信:“再大,能大到哪兒去?”
獨孤行回道:“你進來就知道了。”話音剛落,他化作一團光點,鑽進了玉簪。
崔道生冷笑:“那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大,到底有多大!”他放下長篙,身形一閃,也跟著進了玉簪。
......
剛進玉簪裏,崔道生便覺身體一輕,腳下雲霧翻湧,整個人已立於萬裏高空,雲頂之上。他低頭俯瞰,下方大地浩瀚無垠,山脈如龍脊連綿,江河蜿蜒曲折。平原廣袤,湖泊星羅棋布,遠處的地平線隱在雲霧之中,仿佛連天接地。
崔道生愣住了,這咫尺物內,竟藏有如此廣袤天地,堪比一州之地,福地氣象毫不遜色。
遠處,一座孤峰刺破雲層,峰頂站著一個身影,正朝他揮手。崔道生定了定神,踏空而下,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穩穩落在峰頂的天湖旁,湖水清澈如鏡,倒映著天光。
湖邊白石桌旁不遠處,獨孤行已經等在那裏。
崔道生環顧四周,忍不住讚道:“你這咫尺物裏的天地也太大了,山河壯闊,都能頂上一座福地了。”
獨孤行對此習以為常,臉上並無什麽表情,隻淡淡道:“是嗎?”他轉身引路,帶崔道生至一白石桌前,桌上擺著茶具,壺中熱水已沸,隱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溢出。
獨孤行坐下,開始慢條斯理地沏茶,手法十分嫻熟,似已做過千百回。
崔道生落座,目光卻被不遠處一塊墓碑吸引,碑前幾炷香尚未燃盡,青煙嫋嫋。他好奇問道:“這是誰?”
獨孤行手頓了頓,低聲道:“獨書,我的徒弟。”
崔道生有些意外,“你還有徒弟?”
獨孤行將茶盞推至崔道生麵前,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前不久收的。”
崔道生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忽似想到什麽,問道:“之前你是不是去過劍敦山?”
獨孤行抬頭看了他一眼,簡短道:“是。”
崔道生皺眉,“那劍敦山那一劍,是你師父斬的,還是你斬的?”
“我。”獨孤行答得不假思索。
崔道生臉色一沉,“你怎麽做到的?那妖人給你的劍氣?”
獨孤行並未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劍,差點把劍敦山毀了?多少無辜人被牽連,你想過沒有?”
獨孤行聞言,放下茶盞,眼神驟冷,“他們殺了我徒弟,我還不能報仇了?”
崔道生感受到少年身上那股壓抑的怒氣,“果然是陳妖人的徒弟,行事如此放縱。”
獨孤行卻不以為然,“這裏又不是道家的地盤,肆意些又如何?”他頓了頓,抬頭看向崔道生,話鋒一轉:“崔道生,咱們下一盤棋,打個賭如何?賭注便是這玉簪。”
崔道生聞言,哈哈一笑:“你這是想賭你的命?讓我放你走?那大可不必,我殺了你,這寶物照樣是我的。”
獨孤行卻搖搖頭,“我賭的不是我的命,是別人的命。”
“別人的命?”崔道生不解。
獨孤行直視他,緩緩道:“你們聖人不曾說過,私自包庇孽種,視為同罪?我若死了,希望你們別牽連我身邊的人。他們已經為我付出太多,我不想再欠他們了。”
崔道生愣住了,少年眼中的平靜讓他有些意外。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可以。”
白石桌上,棋盤鋪開,黑白兩罐分列兩側。
獨孤行執黑先行,拈子落盤,啪的一聲輕響,棋局就此展開。崔道生執白,落子從容,果然不愧是道德生之下的二號人物,每一步皆穩如山嶽,隱有大道氣象。
未至中盤,崔道生已布下數條大龍,縱橫交錯,將獨孤行的黑子壓得喘不過氣。
崔道生撚子輕笑:“小子,你這棋藝,差了些火候。”
獨孤行卻不慌,抬頭看向一旁觀棋的陳十三,嘴角微微上揚。
陳十三斜靠在湖邊的石頭上,抱著手臂,會意笑道:“想讓我幫你?”
獨孤行心念一動,傳音道:“我們不是榮辱共存?我輸棋,不就是你輸棋?”
陳十三捧腹大笑:“說得是這個理。不過你努努力應該能贏得了他。”
獨孤行回道:“我想萬無一失。”
陳十三會心一笑:“罷了,誰叫你與我合道了。”他不再閑坐,走到少年身後,指點棋藝。
“左上角,斷他一子,引他入局。”
獨孤行依言落子,啪,黑子斜切,斷開白子一脈。
崔道生微怔,隨即補子應對,穩住大龍。
陳十三又道:“右下,補一手,再攻中路。”獨孤行落子如飛,他先在左下角棄子引誘,趁崔道生收網時,悄然在中腹布下一子,暗藏殺機。
“嗯?這幾手。”崔道生立馬感到壓力,開始思索起來。片刻後,他再下一子。
陳十三得意一笑:“他上鉤了!”
獨孤行會意,與崔道生連下幾手後,他突然在右上角強行切斷白子大龍,棋盤局勢瞬間逆轉,崔道生的白軍被截成兩段,首尾難顧,氣勢不再。
崔道生吃驚,抬頭看向獨孤行:“你這小子,棋力怎麽突然變得如此厲害?”
獨孤行心中竊笑,隻道:“我每晚都會自己下棋,每次下完都會複盤。天天下,久而久之,就如此了。”
崔道生皺眉:“天天下也不該這麽強,你才多大,這棋力都快趕上玉門關那老頭了。”
陳十三在一旁嗤笑:“玉門關那老頭,不值一提!真正下棋厲害的,根本不在這座天下。”
獨孤行心頭微動,暗歎:還有高手?陳十三居然不自認第一。
陳十三嗤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棋局繼續,獨孤行在陳十三指點下,步步緊逼,黑子如潮水蔓延,漸成合圍之勢。
崔道生雖棋藝高超,卻也漸感吃力,大龍被困,外圍又連連失地。他本以為這少年不過五境,棋力平平,誰料有陳十三相助,竟能翻盤至此。他心下暗歎,那妖人的徒弟,果然不簡單。
獨孤行落子愈發從容,棋盤上黑子很快就連綿成片,似江河奔流,勢不可擋。
終局時,黑子圍殺白龍,勝負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