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尹更斯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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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濃稠如墨的暮色從天邊漫湧而來,一點點吞噬著尹更斯湖周邊的世界,原本明亮的天空被染成了深邃的靛藍色,風帶著湖水的潮濕與涼意,穿過枯孤島的樹林,發出 “沙沙” 的聲響,似是竊竊私語。
    亞赫拉停止教授喬瑪族人射箭,拖著疲憊的身軀往自己的草屋走去,恍惚指尖回到了那間熟悉的草屋前,伸手推開嘎吱作響的門。
    屋內,昏黃的燈光搖曳著,卡瑪什正盤腿坐在口箱子前,身影在燈光下被拉得有些扭曲。
    亞赫拉皺了皺眉頭,疑惑地走上前,盯著專注書寫的卡瑪什,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與不解道:“你在這兒幹嘛?”
    卡瑪什頭也不抬,手中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飛速滑動,眼神中依然透著股淡淡的專注與狂熱,嘴裏念念有詞:“你這兒的油燈最亮,我得趕快把這幾天的事情記下來。按時書寫是詩人必須具備的習慣,放心,我一會兒就走。” 邊說邊在箱子旁慌亂地摸索,終於找到了那個掉落的墨囊。他一把抓起墨囊,迫不及待地蘸了蘸墨,又繼續書寫起來,那急切的動作仿佛生怕靈感稍縱即逝。
    亞赫拉疲憊地解下彎刀扔在牆角,走到椅子旁一屁股躺了進去盯著卡瑪什,終於忍不住道:“有什麽好寫的,記住腦子裏不好嗎?”
    卡瑪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不屑的笑容,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著亞赫拉,眼神中帶著幾分驕傲道:“那可不一樣,書籍可不隻是分享故事,它更多的是將精神和對美的向往傳播出去。情感的積累和思緒的擴張能產生巨大的力量,就像編織一張大網,像沼澤人的漁網那樣,這網未必每次都能抓到魚兒,但卻能造就風向標和行動落點,讓人知道該做什麽,怎麽做。而且,當人們閱讀的時候,能產生共鳴,就像你們烏坎那斯人的歌唱和鐵甲軍方陣的呼喊,此起彼伏,數百年往下傳遞,畢竟人都會死,但文字和精神卻能不朽地傳遞下去,像漁網的豎紋一樣,堅韌而持久。”
    聽著卡瑪什的絮叨,亞赫拉的心情不知為何舒暢了些,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卡瑪什交談道:“有人或許不會。”
    卡瑪什猛然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些好奇道:“誰?”
    亞赫拉幹笑了兩聲,眼神有些閃躲,連忙說道:“沒有誰!”
    “你說的是赫斯!” 卡瑪什似乎並不意外,又低下頭繼續筆走龍蛇道:“沒什麽,我原來就知道他和普通人不一樣。”
    “你也這樣覺得?” 靠在椅子中的亞赫拉坐起身,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椅子扶手,盯著卡瑪什猶豫片刻後道:“他居然從上次的刺殺中康複了,這才幾天,當時我縫補他傷口把荷包中的絲線都用光了,他被砍得體無完膚,有的地方骨頭都開裂了,換做別人,就是十條命也得交待在那兒。”
    “可能是蛙油和墟萸粉有奇效,不過這地方就是那麽神奇!” 卡瑪什說著,拿起桌上的小刀,輕輕撥了撥油燈燈芯。燈芯跳動了幾下,燈光猛地亮了些,映照著他那張滿是興奮的臉。“我這幾天和阿基裏塔斯去尋找你哥哥,路上可沒少見識這裏的奇蠢怪蟲。” 他邊說邊翻開箱子上的羊皮書,眼睛裏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指著書頁上記錄的文字道 :“你看這個藏白浮,漂在水麵像個巨大的方形蘑菇,通體散發著幽藍的光,邊緣還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銀色光斑,漂亮極了,阿基裏塔斯用小刀割著上麵的肉吃,甜甜的,我還以為是種水中的草,結果它還會叫,那聲音就像低沉的號角,‘嗚嗚’地回蕩在水麵上,不過好像吃多了會讓人拉肚子,其實它是種魚;還有霞蠻,這個和那個霧人很像,能把人籠罩在裏麵,那團霧氣是詭異的紫紅色,像陷入了鼻涕一樣,讓人很難自由動彈,但不能慌,任憑它擺布你一會兒就沒事了。” 阿基裏塔斯說著舔舔指頭,繼續翻了一頁,臉上的興奮愈發明顯道:“還有這個蜃魷,也是透明的很難被發現,在它遊動的時候,身體周圍會泛起一圈淡淡的彩虹色光暈,但在水裏遇到就不要亂動,被它吞下後,你能從它身體鑽出來;還有搭夥兒的蜻蜓女和小鯢人,那種像拇指般大小的人,也可能是猴子,但我發現它們好像會說話,最起碼是他們之間,阿基裏塔斯說他能聽懂,還會和他們交流,但我覺得他在扯,因為他學著小鯢人嘰裏呱啦的時候那種鬼祟的眼神,主要他嘰裏呱啦的時候那些小鯢人在他手裏傻站著,根本不像能聽懂,而且那樣胡亂嘰裏呱啦我也會,另外我發現了小鯢人和暴躁的蜻蜓女為什麽總是搭夥兒,因為他們從尹更斯湖長灘邊采集紫蓮籽和甜槌穗,再回到南岸樹上晾曬的時候會出蜜汁,那些蜻蜓女以此為食,所以一路跟隨保護他們,那些紫蓮籽是深邃的紫色,甜槌穗則是金黃中透著微紅,放在一起,色彩斑斕得如同夢幻的畫卷。”
    “枯孤島上沒有這些,我也不經常出去,對這裏根本不了解。” 亞赫拉靠在椅子中應付道:眼神中流露出些向往,但又帶著些許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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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危險的是那種茫蜮蟲、像巨大的黑魚,但背上長滿豪豬一樣的尖刺,那些尖刺在黑暗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它遊起來像條巨大的水蛇,速度極快,所到之處,湖水都會泛起黑色的漣漪,滿口利齒,非常凶猛,感覺和詭渦蟲同樣危險,你見識過詭渦蟲的厲害,但阿基裏塔斯那個愣頭青居然敢從它們背上拔刺做牙簽。” 卡瑪什興致盎然,雙手在空中比劃著茫蜮蟲的大小和形狀,臉上滿是驚歎繼續講道:“還有夜姥鳥、火菊蟲、礬靈、這些都是會發光的,尤其是夜姥鳥晚上竄入水中追逐火菊蟲的時候,特別好看,夜姥鳥的羽毛是深邃的墨藍色,在月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澤,而火菊蟲則是通體火紅,像燃燒的火焰,夜姥鳥在吃了火菊蟲以後,它鳥喙上的兩孔會噴那種藍焰,應該是火菊蟲體內的東西,這個我親眼看到了,因為它們有時候會落在獨木舟船舷上休息,但可惜沒有抓到火菊蟲,看看他們身體裏到底是什麽會發光,一者是因為它們遊得太快,另外隻有晚上才出沒,沼澤人不願意晚上下水去捕撈,誰也不知道下麵能竄出什麽怪物來,還有那種大螢蟲,看著是個小蟲子,其實很危險,但鋪天蓋地大群飛舞咬人,真能把人吃掉,它們飛舞的時候,身上的光匯聚在一起,形成一片綠色的光幕,十分詭異。不過隻要遠離他們的巢穴領地,正常沒事,不過他們的卵是釣大魚的好餌料,尤其是茫蜮蟲,我已經將這些東西分類,按照危險等級和生活習性,不過可惜沒見到黑齒牛、巨蟾、還有那個淒嘯蝠,那些好像是在塔布提常見,對了,還有絜鉤禺和薄浮,這兩種東西也是同伴,但不知道為什麽薄浮要讓絜鉤禺這種旱魃踩在自己身上穿越尹更斯湖,很奇怪,其實也隻是這幾天的發現,而且估計水底下更多,還有欽原、葛葉、藏白、甜槌、雪青、這些水草,也值得研究記載,確實特別棒,在這裏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如果以後有機會,我還要去庫普蘭叢林,聽說那兒也是異獸奇花眾多,有科馬恩派人給我做向導,應該沒什麽問題。”
    望著油燈下卡瑪什那張質樸純真的臉,亞赫拉深深舒了口氣道:“我隻見過蝦赤郎,不過他們遠遠看到我就跑了!”
    口中含著筆尖出神的卡瑪什回過頭,呸了呸口中的墨汁,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那些蝦赤郎也是因為有阿基裏塔斯,要不然不會登上枯孤島,這個地方就像是尹更斯湖的荒漠,不知道原因,但我從它的名字做出些猜測。”
    亞赫拉難得一笑道:“什麽?”
    卡瑪什眼睛放光道:“枯孤這個發音在魯姆圖語中是骷髏、枯骨,其實就是死亡之地的意思,所以沒有東西願意靠近這裏,但這裏的東西確實奇妙,還有水妖、樹妖、人魚、彩斑槍魷﹑骨鰭蛇魚那些,簡直色彩斑斕!水妖周身散發著淡綠色的熒光,樹妖的枝幹上閃爍著金色的紋路,人魚的鱗片在陽光下五彩斑斕,彩斑槍魷身上的斑點是絢麗的橙紅色,骨鰭蛇魚的骨鰭則透著幽紫的光。”
    亞赫拉故作驚訝道:“你不害怕嗎?這麽多...怪獸。”
    卡瑪什用指頭夾著羽毛筆晃晃道:“為什麽害怕?多麽美好的聖種靈塵,當然除了那兩個神經病女妖,而且或許在他們眼裏,咱們才是怪獸。”
    亞赫拉愈加好奇道:“這些在別人眼中就是妖物,而且會隨時要了你的命。”
    卡瑪什道:“其實習慣就好,就比如阿基裏塔斯,以前我還不明白為什麽庫爾楚說他是個野獸,現在懂了,因為他喜歡和那些東西相處,而且更為奇怪的是,或者說更為有趣,這開啟了我的靈感,就是阿基裏塔斯真的和那些半人半獸的東西在交流,那天本來我在岸邊觀賞落日的美景,落日的餘暉將整個湖麵染成了橙紅色,波光粼粼,美得如同仙境,阿基裏塔斯也在,我還好奇為什麽他一聲不吭,你也知道他不是能安靜片刻的人,結果我一回頭,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亞赫拉好奇道:“什麽?”
    卡瑪什道:“我竟然看到個蝦赤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緊挨著他,你也知道蝦赤郎的模樣,和人外形很像,不過是通體發紅、後背和腰腿側麵會有些黑色絨毛狀鱗片,但腦袋就是個光光的蝦頭,尤其是那雙黑眼睛,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初看非常嚇人,不過嘴巴挺可愛,一道微微彎曲的縫隙,好像總是在笑,這也可能是因為它們吃遊浮的原因,所以沒有尖牙顯得嘴塌。”
    “你觀察的很細致,每次他們都離我很遠!” 亞赫拉笑道:“那也是因為阿基裏塔斯,所以那些蝦赤郎敢在島上胡遊亂竄。”
    “當然!” 卡瑪什道:“這回就在我眼前,多麽難得的機會,我總是會把看到的新鮮事物記在腦子裏,然後馬上動筆,當然是大概記述,否則我這個包裏裝下那麽多。” 說著拍了拍身邊那個鼓鼓的魟皮防水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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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赫拉道:“阿基裏塔斯確實與眾不同。”
    卡瑪什一語雙關道:“他是與獸同行,當時我都被嚇得蹦了起來,他在別人麵前,尤其是赫斯,從來不和這些小可愛玩耍,但在我麵前毫無顧忌,和那個蝦赤郎勾肩搭背,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反正阿基裏塔斯又開始嘰裏咕嚕,蝦赤郎是好像是用嗓子眼嗚嗚嗚發聲,那種還比較尖細婉轉的聲音,雖然聲音不高,但感覺耳膜都能被震響,人家兩個就那樣聊天,而且後來又來了幾個蝦赤郎,阿基裏塔斯就像個演說家,站在中間嗚哩哇啦、嗚哩哇啦,那幾個蝦赤郎居然認真聽他說話,還不時互相對視點頭,甚至頭頂那兩根觸須不停輕輕擺動,像是配合阿基的腔調,我能感覺到那是友善的肢體表現,非常奇葩,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震驚,他當時就這樣。” 卡瑪什說著站起身,挺著胸口模仿著阿基裏塔斯的樣子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逗得亞赫拉哈哈大笑。
    亞赫拉被逗得哈哈哈大笑道:“他故意在你麵前顯擺。”
    卡瑪什盤腿坐在地上,唾沫橫飛道:“而且,他事後承認了,他根本聽不懂那些蝦赤郎說什麽,自己也是在瞎咧咧,但它們就那麽開心,後來又開始摔跤,在泥裏打滾,像... 巨石城外農莊裏的豬崽兒,還縱情大笑,甚至最後他們在看日落,坐在岸邊的幾塊石頭上,我當時感覺自己恍惚了,多麽奇妙的場景,尤其是有個‘長腿佬’,大號螞蚱一樣除了肚子就是腿的個家夥,它從阿基裏塔斯和蝦赤郎麵前經過,居然抬起細棍胳膊打招呼一樣揮了揮,我的天,我都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人還是怪物?然後我突然明白了。”
    亞赫拉道:“明白了什麽?”
    卡瑪什拿起箱子上的那本書道:“因為我暫時沒有其他可用的羊皮本,所以把這些記錄在了我這本《藍翅草》的詩集中,就像這個書名,平日裏人們看似在對話,但本質還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雞同鴨講,誰又不是顆岸邊任憑波浪洗刷的石子,但當我看到阿基裏塔斯和蝦赤郎看落日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的孤單,或者所有人的孤單,很多人看似親近,其實也隻能保持距離,不能交流,交流無效,甚至會引發衝突,就像我曾經趴在被窩裏看父親諾茨拉德在油燈下寫作,他回頭看我的模樣,那樣的感覺特別好,不需要話語,尹更斯湖是個神奇的地方,但其實和其他地方一樣,和人利益不相幹的就會被忽視,什麽怪蟲亂獸、水妖魔獸,隻要不會給自己帶來傷害,就是場夢,毫不相幹,如同你那天被樹妖綁在塔布提白柳上,現在回想起來恍然若夢,過去和未來都不真實,現在也是,所以隻有追求美好,編織美好,如同不停書寫的過程,這樣才真實,跑起來,不回頭,永遠向前。”
    亞赫拉啞然片刻道:“但...”
    卡瑪什苦澀一笑道:“人生來孤單、一路孤單、也終將孤單,所以我想通了,不再懼怕危險,暫時留在枯孤島,聽天由命,等大戰結束後攢夠盤纏,再去海外遊曆,順應天命,欣賞美好!”
    “那是因為你發現赫斯不會去長灘參戰。” 亞赫拉略顯鄙夷道:“而且枯孤島有黑水沼澤人的保護。”
    “哈!才不是!” 卡瑪什說著眼睛一亮道:“你看,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雞同鴨講!”
    “枯孤島上怪獸不少!” 亞赫拉掃了眼卡瑪什苦笑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藍翅草》:莫名其妙才是人生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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